“教授！这幅画昨天已经临摹过了，怎么又拿出来了？”

“虽然画作相同，但是课题不同。”

弘道的嘴角始终带着微笑，简单地对站在旁边的辅助教授说道：

“倒置屏风，上下颠倒。”

弘道悄悄地打量着完全颠倒过来的画作，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道：

“今天的课题是临摹倒置的画作。好了，开始吧。正午之前结束……”

孩子们这才慌张起来，吵吵嚷嚷着在书案上铺开了画纸。霎时间，画室里飘起了浓郁的墨香。

不知过了多久，宣告授课结束的鼓声仿佛在梦中响起。

“署上各自的姓名。”

弘道逐一审视孩子们墨迹未干的临摹之作。什么也看不出来。怎样才能找出那个家伙呢？如果不能查明画出可恨画作的孟浪生徒，他自己肯定也没好果子吃，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永福在井边清洗很久都没有收拾的画具。饱含水气的爬山虎在土墙上面闪闪烁烁。

三年间，柔软的貂毫笔已经严重脱毛了。不过每次清洗笔砚的时候，他都对自己有幸成为图画署生徒而心怀感激。突然间，从前那个夜晚的事情再度浮现在他的眼前。

“润福也十四岁了。”

悠悠的松烟墨香和浓浓的油烟墨香[ 燃烧桐油或植物种子，取其灰炱制成的高级墨。——原注]之间回荡着申汉枰低沉的声音。“十四岁了”，也就是说“可以成为图画署生徒了”。全国私画署的学徒和富有绘画才能的人们每年都会蜂拥而来，争先恐后地参加选拔图画署生徒的严格考试。

依稀的灯光之下，父亲的双眼因为热切的渴望而熠熠生辉。为了延续画员世家的根脉，这个男人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给恶魔。他渴望凭借绘画把整个世界据为己有。他的欲望之光犹如锋利的匕首，轻轻掠过永福的胸膛。

“是，父亲。”

永福心乱如麻，犹如搁板上面五颜六色的颜料。他的心里悲欣交集，似有所期，却又渴望逃避，想要接受，却又有些恐惧。

“现在有了你，我对润福总算放心了。”

父亲慈爱的眼神好像也暌违已久了吧？

永福是这个历代皆出宫廷画员的画人世家唯一的污点。他不仅没有继承举世瞩目的才华，也没有面对龙颜笔走龙蛇的自信，更没有精妙细微、毫厘不爽的感觉。

有时，他也抱怨家族的祝福唯独没有惠及自身，甚至也会嫉妒弟弟的才华。但是现在，他终于有事可做了。润福成为图画署生徒，光宗耀祖，支撑家门，而他可以在旁边悉心照料。

永福紧紧地闭上双眼。他的双眸乌黑闪亮，犹如长久研磨的墨水萦绕着幽蓝的光芒。突然间，永福潸然泪下。

“你哭了？”

“没有。我们家族历代都有闻名遐迩的宫廷画员，家族的名望本应在儿子身上发扬光大，无奈我天资不够，愧对身上的画人血脉，常常忧惧难当，辗转难眠。如今我终于有事可做了，当然是心怀感激了。”

汉枰静静地注视着擦拭眼泪的儿子。

“高灵申氏家族的画脉绝对不能在这里中断，润福能够复活这条画脉。嗯，他是个笔画天下的孩子。能够照料他，也算是你和我的幸事了。”

对于父亲的说法，永福从来都没有丝毫的怀疑。延续画员家族的命脉和光大家门的名望，这样的重任只能在润福手上完成。突然，申汉枰抽了抽鼻子，按捺着激动的心情。

“如果继承这份天资的不是润福，而是你，那么对于你我来说，或许是更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