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润福而言,这个人究竟是福,还是祸?天才的世界岂是常人可以忖度,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如果润福真是天才,迟早要与金弘道对峙,并且必须超越他。
烟袋灭了。汉枰重新填上烟叶。二十年了,他从没离开过烟袋,拇指都发黄了。虽然年纪不是很老,但是他知道自己去日无多了。因为越来越浓的痰,因为令人夜不能寐的咳嗽,他的心里常常涌动着不安。
汉枰用力吸了口点燃的烟袋。
画员究竟是什么?是画画的人吗?还是描绘国王仪容,通过双眼观察王室活动的人?是延续数百年形成的崇高图画署样式的匠人吗?还是凭借无限的情思绘制终极模式画的艺人?
这些都是画员。
汉枰长长地吐了口烟,撇了撇嘴巴。
哼,无知之辞……
对画员最准确的称呼应该是“密探”。画员是艺人,也是匠人,更是值得信任的隐而不露的“密探”。谁能在那么切近的距离,那么长的时间,清清楚楚地观察国王的面孔?比政丞判书更隐秘地靠近国王的人是谁?谁能给国王带来如此巨大的欢愉?领议政?左议政?右议政?王后?后宫嫔妃?文武百官?他们当中任何人都无法与画员相比拟。心腹重臣只会增添国王的忧愁,美丽女子也只能带给国王瞬间的愉悦,怎能与画员带给国王的极致欢娱相提并论?
至为洗练的模式之美,代代传承渐趋极致的精美,如实传递国王威严的图版……只有面对他们的时候,国王才会面带笑容,才会感到安乐,获得安慰。因此,任何人都不可能对国王产生比画员更重要的影响,也没有任何人能如此切近地瞻仰和辅佐国王。
画员们本能地知道如何才能俘获国王的心。仅凭笔画和着墨的浓淡,画员就能改变国王的心情。画笔能让深陷忧愁的国王露出笑容,也可以用画笔平息国王的冲天怒气。这样的画员能让政丞判书服服帖帖,如唤走狗,甚至赋予他们荣耀和地位的国王……
正因如此,杰出画员容易受到朝廷各种党派的诱惑。他们经常被收买或雇用,有时是被金钱,有时是被权力。画员是最信得过的委托者、最出色的谋略家,也是最隐蔽的密探。他们穿梭于各党派之间,游走于各家族之间,传递信息,有时也制造信息。
申汉枰也是出色的密探。凡是图画署的画员,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生存。但是,具有天赋才华的孩子必须留在龌龊阴险和勾心斗角的图画署吗?
申汉枰自问自答,是的。画员怎能离开图画署,简直难以想象不是图画署画员的永恒艺人。只有经历并战胜人世间的阴谋和磨难,才能成为深受万人景仰的绝顶艺人。
不管多么才华横溢,只要离开图画署,那就什么也不是了,不过是个疯疯癫癫的画画人,或者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画匠罢了。最多也就是在市井街巷间向有钱的商贩投其所好,混顿酒喝,然后画他们醉后的丑态。
但是,润福还要为国王画御真画呢。正如我和我的父亲。正如父亲的父亲,以及他的父亲。我们画的不是某个人物,而是权力。虽然只是介乎贵族和平民之间的身份,但是我们毕竟把自己的存在展示给了世人。
润福会成为这样的人物。为国王画像,让国王转悲为喜,给国王以安慰,让国王依赖于自己的生活,并且愿意与之分享权力。最终,他自己也就变成了权力本身。润福会成为这样的人。
汉枰使劲咬了咬嘴唇,古铜色的太阳穴鼓起了粗大的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