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剑南的口头语“就这吧”，就是要送客。李丁连忙起身告辞，回家吃饭。李丁走后，何剑南打开电脑浏览应急文件，然后才回到别墅和何佳音吃饭。乘着和李丁谈话的余兴，在饭桌上何剑南向何佳音介绍收购中州体育场的概况，然后问她：“佳音，你怎么看？”
　　
　　何佳音不假思考冲口就说：“没影儿的事。瞎折腾。”
　　
　　何剑南说：“你错了。李总说得好，买不买下来，我们都是赢家。这样吧，我已经不让李总管这个事了，你介入进来，负责具体谈判事务，我准备买下来。”何剑南想想又说：“我想起来了，你刚才的态度有问题，含有对李总的不满情绪，影响了对这个事情的正确判断。这样不好，我告诉你，今后不要对李总有敌意，永远不要。我记得给你讲过，人生没有永远的对手，如果有，只有一个，就是自己。”何佳音红着脸点点头，她掂出了这句话的分量，何剑南这是在警告她，同时也是再次批评她的小肚鸡肠。
　　
　　吃过晚饭，何剑南对何佳音说：“你跟我到卧室来。”何佳音跟着何剑南上楼时想，这是怎么了？这个别墅装修的时候，她参观过何总的卧室和书房，自从何总住进来，她经常进书房，却再也没有走进过何总的卧室。两个人走上二楼，进入何剑南的卧室，何剑南只打开壁灯，并习惯地回身关上房门，拉着何佳音的手坐在床边，她自己坐在对面的藤椅上。何剑南伸手抚抚何佳音的肩膀说：“让我好好看看你。”何佳音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自己喜欢摆弄布娃娃，姑姑喜欢把她当布娃娃摆弄。何剑南拿出那张二百万的中行存折说：“这个是你奶奶留下的，还是你留着吧。我整天飞来飞去，万一有个意外，你不慌张。”
　　
　　何佳音把存折接在手里，盯着何剑南看，心里忽然阵阵发热，到后来再也忍不住了，伸开双臂扑到何剑南怀里哭叫出来：“妈妈！妈妈！”
　　
　　何剑南没有感到意外，她了解母亲的性情，已经想到临终之前会告诉何佳音真相。于是也就不再隐瞒，索性抱着何佳音掉泪，母女两个什么话也没有，紧紧抱着一起哭，哭了个够。何佳音长这么大，第一次看何剑南掉泪，原来她心里藏着这么多泪水，好比深山里藏着一面湖。两个人哭得痛快淋漓，何剑南泪涟涟把何佳音扶起来说：“佳音，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何佳音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妈妈一直都爱我。”
　　
　　何剑南擦干眼泪慢慢冷静起来，摇摇头说：“不，我确实对不起你。既然我们相认，既然你奶奶已经去世，佳音，我得告诉你，我为什么对不起你。”何剑南伸手挪开床上被子，把叠好的被子加高在两只枕头上，拉着何佳音一块躺下来。何剑南说：“咱们躺着说，这样舒服。我从小就喜欢跟你爷爷学着这么躺，已经习惯了。”
　　
　　何佳音躺下来，想到妈妈可能会搂她，就主动侧过身子，发现妈妈并没有侧过来，只是仰面躺着开始说话：“佳音，回忆我这一生，在关键时候，对我帮助最大的是我哥哥。在我们那拨下乡知青中，我是离开农村最晚的，那是一九七一年的秋天，村子里正忙着收秋种麦。哥哥一步到位，把我直接办到了新加坡。我先学英语，再读大学。因为基础太差，我学语言的时间很长，将近两年。只是，哥哥把我往那里一放，就不管了。他总忙，只偶尔来看我。我得自己张罗吃穿，打工挣学费，完全自立。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也是我自己到处应聘找到的房产公司。我先做售楼小姐，后做销售经理，一直做到副总经理。妈妈这辈子感情生活不幸福，上大学和人同居过，没有结果。在公司做到副总经理，我开始和董事长同居，我不在乎他年纪大，下决心嫁给他。他却坚持让我先生孩子，我坚持让他先离婚。我终于发现老头子打算把我当情人养，压根没准备娶我。我一赌气递上辞呈，又到香港发展，自己注册了公司。哥哥把我当做一只船带到海上就离开了，让我自己搏击风浪。所以我说，哥哥用基本不管的方式，对我进行了最好的教育。使我明白这个世界是你的，自己的路需要自己走。佳音，你想得到吗？”
　　
　　何剑南侧过身子看一眼何佳音，又仰面躺着说：“我发现自己怀孕后，我想哥哥肯定会骂我，但是哥哥没有，他什么也不问。我就对哥哥哭着讲，我坚决要把你生下来。哥哥点头尊重我的意见。我哥哥这个人真是不简单。但是哥哥命令我，可以生下来，不准我抚养，因为我是单亲妈妈，没有抚养孩子的能力。哥哥这个人说话很无情，也很现实。所以，我生下你，却没有抚养你，这是我第一个对不起你。”
　　
　　何佳音说：“妈妈有苦衷，我能理解。”
　　
　　何剑南说：“再一个对不起，就是没有完成对你的教育。你到北京上大学，你奶奶跟着到北京租房子给你做饭，你们学校有例子吗？你大学二年级才学会洗衣裳，我才把你奶奶接回来，这是真的吧？你奶奶宠爱你，我也对你百依百顺，别说是批评，如果我瞪你一眼，你奶奶就给我翻脸，能几天不搭理我。结果，我们都害了你。你大学毕业，我把你带到身边来，本来是想给你补课。后来我发现已经晚了，我对你笑，你就多来见我；我批评你，我指责你，只要有钱花，你就躲着不见我。佳音，我把足球俱乐部交给你，是希望你能够在实际工作中自省和提高，没想到你把俱乐部当成布娃娃玩，连续赶走了两任总经理，把足球俱乐部当成了你的私车开。我把李总派过去，一是想把俱乐部搞好，最重要的是给你找了一个老师，想让他带带你，帮助你早日成材。可是你们铁三角和李总对着干，最后把李总惹恼了。我只好拿掉你。我没有冤枉你吧？佳音，”何剑南侧过身子伸手抚摩着何佳音的脸说，“妈妈不是在批评你，我是向你检讨。女不教，母之过。佳音，我想说来得及，从现在开始埋头学习，认真做事，在工作实践中成长起来。佳音，妈妈有耐心，我等你。”
　　
　　何佳音又开始哭起来，这次是幸福的哭泣。她对着妈妈哭，又对着妈妈笑，哭着笑和笑着哭，好比酒宴上的糖拌苦瓜。然后才说：“对不起，妈妈，让你失望了。我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妈妈，真的对不起。”
　　
　　何剑南把何佳音搂在怀里说：“好了，现在我要嘱咐你，妈妈是社会公众人物，咱们母女关系不能公开。”
　　
　　佳音点头，“我懂，我懂。”
　　
　　何剑南说：“我答应你，一定带你去见你爸爸。只是还需要时间，我得安排。”
　　
　　何佳音点头，“我懂，我懂。”
　　
　　夜深进来，灯越来越亮。游荡的寒风不断撞击着窗户玻璃，像流浪的狗在找窝。室外是初冬的夜晚，月高星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