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所经历的1976(3)

重返1976 作者:袁敏


上班后师傅问我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我摇摇头说没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深夜十一点下班,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大家一起去食堂吃夜宵,而是径直回到宿舍蒙头就睡。当同室女工吃完夜宵回来,三三两两地上床睡觉,宿舍开始安静下来时,我依然在黑暗中睁大着眼睛,我总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事情。

果然,没过一会儿,门外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袁敏住哪个房间?”

“袁敏下中班后有没有离开工厂?”

……

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我知道事情终于轮到了我的头上。

宿舍的门被重重地推开,门外走廊上的灯和屋里的灯被同时打亮,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我穿好衣服,撩开帐子,从上铺爬下来,这一刻我清楚地看到了白警服、红领章、大盖帽。我什么也没说就跟他们走出宿舍,我知道外面一定会有一辆警车等着我,虽然到现在为止,我依旧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经历了“文革”中的种种遭遇,我也已经习惯于不问为什么了。

果然,在花草如茵的厂部庭院里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和带父亲走的那辆一模一样。闻讯从各个宿舍赶来的工人们把吉普车团团围住,和我一个车间的师傅们挤在最前面。我那身材矮小的师傅钟凤英抓住我的手不放,她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不解:袁敏,他们为什么要抓你?你为什么要跟他们走?你一个刚刚满师的学徒工能犯什么法?

我看着师傅满脸焦急和惊恐的模样,看着越围越多的工人们拦住警察不让他们带走我的阵势,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说实话,自从我高中毕业分配到这个工厂,我从来没有把这里当成自己人生的新起点,我总觉得自己只是这里匆匆的过客,不定哪天我就会远走高飞。面对那些对我们这批高中生充满殷切期望的工人师傅们,我的心总是游离在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然而,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和他们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他们那种发自肺腑的对我的关爱让我热泪盈眶刻骨铭心。

吉普车驶出工厂大门的时候,漆黑的夜空中落下了丝丝细雨,我看到钟师傅一直追着吉普车喊:袁敏——回来——她那花白的头发被夜风轻轻吹起,抚慰着我惊悸的心。

吉普车并没有把我拉到公安局甚至我想象中更可怕的地方,而是径直把我送回了家中。

母亲没有睡觉,在一片狼藉的客厅中坐着等我姐姐回家。看到我她很惊讶,说,你怎么回来了?我没有说话,回头看那两个公安人员。送我回家的两名公安人员都姓陈,一名瘦小的要年长一些,态度和蔼,但目光很锐利;年轻些的那一名身材魁梧,声音洪亮,但对我们的态度也同样和颜悦色。

他们向我和我母亲宣读了一份文件,好像是公安部的文件,又说了一些话。事隔三十年,我已记不清文件的具体内容和他们说的原话,但有两个关键词我是不会忘记的:一个是“总理遗言”;一个是“保护性审查”。这是两个历史性的专有名词,这两个名词对今天的人们来说可能已经非常陌生,但只要是那个年代的过来人,恐怕只要一看到这两个专有名词,都会被唤起久远的记忆。

自此,我和母亲才大体弄明白:我的哥哥已先期被抓;父亲和姐姐被带走,和哥哥是同一个案件——“总理遗言”案;此案件还牵涉到一大批人,已先后被抓的有:哥哥的同学蛐蛐儿、阿斗、晨光、大耳朵,以及蛐蛐儿的父亲,杭州第一医院的院长;阿斗的父亲,浙江省某厅局的一位领导;阿斗的母亲,浙江大学的一位处长;蛐蛐儿前女友的父亲,省委组织部的一位处长。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