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回忆在时间的记忆上肯定是有误差的,蛐蛐儿写“总理遗言”是在1976年2月5日“狗肉聚会”之后,他不可能如李君励回忆的在“1976年1月”就将“总理遗言”手抄本寄给姐姐。但李君励说的“现在我记不清他是同时还是分次还给我寄过其他一些资料”这句话从某种程度解释了她在时间先后的记忆上所产生的误差。倒是紧接在这句话后面括弧里的关于高教部长蒋南翔的文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它从侧面佐证了蛐蛐儿回忆文字的首页上“蒋南翔”的名字并不是凭空出现的,它肯定是蛐蛐儿记忆深处一道无法抹去的深刻印记,也可能是触发蛐蛐儿回忆那段历史的标志性的起点。从这一点上看,大耳朵说的蛐蛐儿“认真和不认真时写出的字完全不一样”这句话可能不无道理,这首页上歪歪斜斜的文字也有可能真的是蛐蛐儿写的,那接下来的疑问是:蛐蛐儿为什么要否认是他自己写的呢?他为什么又要用两种完全不同的字体来撰写回忆文章呢?当我问蛐蛐儿他的回忆文字是什么时候写的,他又为什么要说是几年以前写的呢?是真的脑子一时糊涂产生的失忆,还是又一次有意识的说谎呢?如果是说谎,那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三十年后,蛐蛐儿在自己五十三岁的生日聚会上和
和当年“狗肉聚会”的哥儿们重新聚首
我急于解开这些谜团,我想也许有一个方法可以试试能否打开解密蛐蛐儿的通道。我拿起手机,走到凉台上,悄悄地拨出了“86633018”这个电话号码。一串动听的音乐声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伴随着音乐说:您好!欢迎致电浙江中医药大学,你的来电正在等待接听中……我连续拨打了三次,都是同样的女声和音乐。我一时想象不出浙江中医药大学和蛐蛐儿之间有什么关系,停顿了一下,又在这个电话号码前加拨了010,我想,蒋南翔生前生活在北京,这个电话号码或许和北京方面有什么关联?拨了两次,话筒里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声音,显然,这是一个空号。我失望地关上手机,从凉台回房间时一只蚊子趁势从纱门缝隙里钻了进来,房间里立时有了嗡嗡的蚊子叫声,它让这间昏暗燥热的房间更显得郁闷无比。我知道我的一连串疑问很难从蛐蛐儿嘴里得到答案,我只有在重返1976的琐琐碎碎中寻找蛛丝马迹。
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看来我只有暂时绕开这个话题了,因为我还有其他更需要弄清楚的事情,今天难得J也在这儿,一个曾经存疑了很长时间的问题,趁两个当事人都在,我得赶紧求证查实。
“蛐蛐儿你还记得那个高高大大的陈公安吗?”
蛐蛐儿依旧是迟缓地摇头,眼里的神色像孩童一样单纯。
“你怎么会不记得呢?在市局关押的时候是他参与审问你的呀!那你还记得另一个瘦瘦小小,眼睛像电灯泡一样闪闪发亮的陈公安吗?”
蛐蛐儿仍然摇头。
我有些沮丧,面对蛐蛐儿安然无波的眼睛,我依旧无法判断他是真的忘记了过去的一切,还是不愿意重复辛酸往事。我那位老友说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当代“华子良”,我觉得蛐蛐儿和“华子良”虽然没有任何可比性,但他们面对外部世界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自闭,这中间可能有某种相似的内因。
我看看坐在一旁一直不说话,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蛐蛐儿的J,悄悄地和她耳语:我能将我们给蛐蛐儿过生日那天你说的那些话重新问蛐蛐儿吗?J没有正面回答,却用眼神给了我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