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玻璃幕墙后,十多双提心吊胆的眼睛,齐刷刷聚焦到跑道上。大家的心一颗颗提到了嗓子眼上,所有的呼吸几乎在这一瞬间同时凝固,一百多平米的指挥大厅安静得一根针落仿佛都能发出刺耳之声。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恨不能用自己的目光把飞机托住……
五米,三米,一米……红色的故障机昂着脑袋缓缓滑落,两只后轮率先触地,没有前轮支撑的机头,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缓缓地平衡地落在了准备好的厚厚的稻草上。
所有的眼睛都看呆了。静静的,静静的,静静的,足足有一分多钟,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振臂欢呼,张院长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顷刻间从塔台冲了出去,向跑道疯狂地跑了过去。
直到这时,大家才意识到,故障机在驾驶员超一流的技术操纵下,机上人员毫发无损,飞机没有丝毫损伤。
飞机落地处,舱门缓缓打开,一名年轻英俊的机长,步履矫健地从飞机上跳了下来。他举着拳头,兴奋地叫道:“成功了!我成功了!”
在他身后,三名学员双腿发软,都哭了。
年过五十的张院长,以年轻人的速度飞快地甩着双腿,率先跑向机长。他用操纵了三十年飞机驾舵的双臂,激动地紧紧地拥抱了这位年轻的机长。
“你小子,还真行!”张院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的眼圈在这一刻发红了。是的,这位机长高超的飞行技术,过人的心理素质,不仅救了自己和学员的性命,还保住国家财产,保住了领导的前程,保住了全体职工的年终奖。
“如果像你们想的这么严重,今天也是我第二次生日了。”这位年轻的机长故意调侃。
飞行队的同事们一个个涌过来,一只只手掌落到他肩头。
“哥们儿,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王立辉和几位同事眼睛都湿了。
“落地时还想着扣你们俩球呢,如果我回不来,球场上你们上哪儿寻找对手?怎样才能品尝自卑的滋味儿?”这位年轻的机长继续面含笑意地调侃。此时此刻,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贴身的衬衣已完全被冷汗浸透。
机坪外,我一个默默地站在人群后面,站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泪流满面。
这位年轻的机长,就是我的爱人齐奇。
“在我操纵飞机实施非正常落地时,在想到了死亡的那一刻,我想到了你。虹虹,在那么多目光的注视下,我想我一定不能给你丢脸。在空中反复徘徊的时候,在落地过程中,我一遍遍命令自己,不仅仅要安全着陆,还要落地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完美的,我要把它当成送给你的一件礼物,让你看到,你爱的人是优秀的,是值得你拿出去向大家炫耀的……”
当天晚上的压惊宴后,曲终人散,只剩我俩在一起时,我紧紧地抱着他,泣不成声:“我不要向什么人炫耀什么,我不要什么礼物,我只要你安全,你的安全对我才是最重要的。”
齐奇笑着拍拍我的背:“虹虹,知道我这一次为什么能够能够逢凶化吉平安落地吗?我要感谢你啊,当我正要绝望的时候,忽然看到天空出现一道七色夺目的桥梁,我定盯一瞅,原来是虹那只美丽、可爱的小动物正在向我摇头摆尾。我想啊,一定是仙女姐姐派它来救我的。就赶紧问它,我该怎么办呢?它对我说,你快上桥吧,桥的另一端,住着仙女姐姐,到了她们那儿,你和你的飞机就安全了!我一听,赶紧拉舵,把飞机引到彩虹桥上,然后一路前行,我都没费什么劲,果然平安地回来了。”
我破啼为笑:“后来呢?你过了桥,那个小动物去哪儿了?”
“这一次,它没有回到仙女姐姐身边去,它正在这儿一会哭一会笑呢。”
学院召开了盛大的表彰大会,表彰他为国家挽回了巨额财产。齐奇披红戴花,像英雄一样被人们簇拥着坐在主席台上。台下掌声雷动,两个打扮的花蝴蝶般的漂亮女孩抬着奖盘,张院长亲自颁奖。齐奇得到奖章和六千元奖金。事实胜于雄辩,他的飞行天才完全不再只是传说。更让人吃惊的是,他当场拿出其中三千元,指定捐给希望工程。表彰大会上所有的人都喜气洋洋,只有我,笑容的下面是沉沉的心事。因为只有我才清楚,这荣誉是拿什么换回来的。
我请求他不要再飞了,换一份地面工作。这样,我就不必再这么提心吊胆。可是齐奇告诉我,如果不飞,或者不能再飞,那样活着就不再有任何意义。
休息日,齐奇兴奋地拉着我的手,一直把我拉到市内一家只卖名品的高档商场。他径直拉我到老字号的钟表专柜,在罗西尼专柜前,他双眼盯住一只盒子,目不转睛地瞅,要求营业员取出来看,并问我喜不喜欢。
之前我的手表坏了。一只戴了两年多的电子表,洗衣服时进了水,放在灯泡前如何烘烤也不灵验。我只是无意中抱怨了两句,他居然记住了,而且如此隆重地给我换表。
我看了一眼,只一眼,吓了一跳。盒子里躺着一对金灿灿的情侣表,两只总价要六千多元。俨然奢侈品啊,对月薪只有百多元的我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我不敢想像一下子花掉这么大一笔钱,花掉以后会出现什么后果。
表屏是水晶的,表壳和秒针是18K金的,表链是镀金的,品质保证书上写着永不磨损的字样……服务员说,这是罗西尼家族可以收藏的经典一款。
我以为齐奇只是看看。他却转头问我:“喜欢吗?”
我咬咬嘴唇,摇摇头:“这……这不是我戴的表。”
他再次问我:“你只要告诉我,喜欢?不喜欢?喜欢点头,不喜欢摇头。”
看着那小巧精致、美轮美奂充满诱惑的手表,我不点头也不摇头。此时我的心脏一阵阵奇怪地疼痛:我不愿他拿命换来的钱花在一只手表上。
齐奇已经自作主张:“不吭声?那就是默许了?”
“服务员,开票!”他不由分说打一个响指。
“都要吗?两块?”服务员欢快地问。
“只要女表。”齐奇在柜台前,把两块分别拿出来看了又看,又果断地将男表放回去。
表链有些宽。齐奇当场请亨得利的师傅给卸掉六节。然后将这块金光闪闪的表戴到我的手腕上。他一脸的兴高采烈,我怀着矛盾的心理看着腕上的表,默默地称它为“金表”,比金子更贵重。它是我平生拥有的第一件贵重物品。在此之前,我不曾戴过超过五十元的手表。他如此慷慨宠我,让我不知该如何回报。
那个冬天,有很久的一段时间,我每天的闲暇都在织一条毛裤。在织这条毛裤之前,我只在高中时代编织过围巾和头花,织毛裤对我来说属于不折不扣的大件手工活,基本上也是一窍不通的。为了织那条毛裤,我特意跑到市内找戴丽莹。她是个手巧的女孩,毛线活从小就精通。看到我,她半是喜悦半是嗔怨道,如果不是用我,你还不会想到我吧?
我脸一红,这才意识到,恋爱让我不知不觉地疏远了朋友,而我竟然浑然不觉。不过,我原谅自己。哪能面面俱到呢?戴丽莹陪我去市场的毛线店货比三家地选择了上好的枣红色毛线,然后我俩头挨头坐在她宿舍的床头,将一扎一扎的毛线缠成十多个球球,然后她开始教我织。起头的时候,她问我齐奇裤腰的尺寸,我居然说不出上来。她又陪我跑到楼下的公用电话,打电话向齐奇询问。可电话空响了半天没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