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与现实交叉,传说与事实交融。希罗多德试图把它们彼此分开,同时又保持从不偏移哪一方,但也从不冒昧地把它们分成不同等级。他知道,人的思维方式和人所做出的决定,在很大程度上,都来自于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人的心灵、梦想、焦虑和预感。他清楚,如果国王在睡梦中看见幻影,可能会做出关乎国家及其数百万臣民命运的决定。他也十分了解,人在自己的幻觉面前感到恐惧时又是多么脆弱和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希罗多德还给自己制定了一个雄心勃勃的目标,那就是书写世界历史。在他之前从未有人做过这样的事。他是第一个想到书写世界历史的人。他孜孜不倦地为自己的著作搜集资料、询问目击者、吟游诗人和僧侣,他跟他们见面聊天,发现他们每个人记的事情都有出入,有差异和不同。此外,在我们之前的数个世纪中,他发现了人类记忆中有一个非常不可靠和非常复杂的重要特征,那就是,人们记住的是他们想记住的东西,而不是实际中发生的东西。每个人都在这些事件过去之后,加上个人的色彩,每个人在回忆的时候都会添加些自己的佐料。所以,想要真正了解清楚过去事件发展的实际情况,那是不可能做到的。对我们来说,能做到的就只能是,找到那些形形色色的、或多或少可信程度高的,无论如何,更能符合我们今天的版本。过去不存在。有的只是对历史无穷无尽的描写。
希罗多德清醒地意识到他所做的事情的复杂性,但他仍不屈不挠,孜孜不倦地继续进行自己的调查和研究,引证对各种事件的不同意见或者淘汰那些荒谬的不合情理的有悖常识的说法。他不想当一个被动的聆听者和编年史记录者。他渴望积极加入到这个非同寻常的艺术创作之中,这个艺术就是历史——今天的、昨天的和离我们更久远的历史。
当然,在他给我们构筑这幅世界画面的时候,他不仅仅借助了这些往日事件目击者的讲述。与此同时,他还受到了他同时代人的影响。在那个时代,作家本人与读者保持着非常紧密和直接的联系。大家知道,那时没有书,著作人要向公众介绍,他在写什么,公众听了之后,当场作出反应并且给予评价。公众当时的表现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晴雨表或者方向盘,看出他的写作方法和内容能否被他们接受,是否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和赞同。
如果当时没有一个领事机构——游客朋友——的话,希罗多德是不可能独自完成他的旅行的。领事——游客朋友,其实就是一个领事,他们自愿或者免费照顾那些来自本人祖籍的旅行者,给他们以宾至如归的感觉,同时帮助他们适应初来乍到的新城邦的生活。给这些人以国民待遇,帮助他们解决一些问题,为他们获取信息提供必要的条件,并为他们与别人取得联系提供方便。在当时那个非常特殊的社会中,神托是住在人间的。有时,很难把他们与常人区分开,所以,领事更具有特殊作用。对初来乍到的人,他们要表现出热情好客,以诚相待。因为,你怎么可能知道,在这些旅行者当中,谁会是神托派来的装扮成流浪汉、乞讨要饭、流离失所的人。
对希罗多德来说,当时那些能记录下各种各样事件的人、自己探索研究的人和四处游走的人向他提供的资料也弥足珍贵,不可或缺。迄今,在西非还可以碰到、听到Griot这个词,其意就是游走于乡下和市场集市给人讲述传奇故事、神话、民间历史,演唱部落史、氏族历史的人。只需给他一点小钱,甚至给他吃一顿便饭、喝一杯凉水。这位老Griot是一个极具智慧、想象力丰富的人,他会给你讲述你国家的历史,那时都发生过什么事,甚至意外事故、事件发生的过程和结果以及一系列奇奇怪怪的事。但他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谁也说不清楚,甚至搞不清楚似乎更好些。
希罗多德还在继续旅行,为了解答孩提时提出的那些问题:那些远处开来的船源自何方?它是怎么出现的?怎么到来的?我们目光所及的地方,就是世界的尽头吗?还有别的世界存在吗?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等我长大了,我想走出去看看。但是,最好也别长得过于成熟,最好保持一点童真。只有孩子才可以提出很重要的问题,因为,他们是真心想知道。
希罗多德带着他儿时的火热情感,不断地探索着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他最大的发现,就是还有很多不同的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是不同的。
每一个又都是重要的。
应该走出去探索,因为别的世界、别的文化就是可以照见我们自己、照见我们文化的一面镜子。由于这面镜子,我们才能更好地了解自己,因为,我们在别人面前,在与别人比照时,总是不能确定自己的身份。
这也正是为什么希罗多德发现了这个奥秘之后,也就是说,是他首先发现,别的文化是我们的一面镜子,可以照见我们自己,为的是使我们自己更好地了解自己。每天早上,他一次次振作精神,又一次次踏上旅行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