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共产党人的意见后,蒋介石的感受是:“脑筋深受刺激。”
蒋介石与毛泽东进行了单独谈话。——陪同毛泽东前往重庆的胡乔木回忆,在重庆,蒋介石与毛泽东会面有十一次之多,大多是在公开场合,但两人的几次重要会谈都是秘密的,蒋介石开出了价码:承认解放区事实上是绝对行不通的,在中共真正做到军令政令统一之后,各县的行政人员经中央考核后酌情留任,省一级人员乃至省主席可以考虑邀请中共人士担任。关于政治问题,国民政府正考虑把战时国防最高委员会改组为政治会议,各党派代表都可以参加,但是中央政府的组织和人事暂不变动。如果中共方面现在就想参加政府,可以考虑。也可以增加中共在国民大会的代表名额,但是现在的国民代表不能重选。关于军队问题,国民政府能够允许的最高限度是:中共军队整编为十二个师。
坐在蒋介石对面的毛泽东不置可否。共产党方面已经得到关于蒋介石谈判底线的情报,这份由中共南方局提供的情报相当准确:蒋介石在军队问题上最后可能让步到十六个师,国民大会的代表名额可以让步到百分之七。至于蒋介石说的省主席一职可以考虑邀请中共人士担任,情报援引国民党内部人士的说法是:到非让步不可的时候,蒋介石准备让毛泽东出任新疆省政府主席。无法得知,当毛泽东听说蒋介石准备让他出任中国一个偏远省份的“主席”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
除了对共产党提出的“承认蒋先生在全国的领导地位”这一条表示“不胜赞佩”之外,国民党方面对其他问题没有任何让步的迹象。就在国共两党艰难地讨价还价的时候,参与谈判的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的态度突然强硬起来,原因是他必须带着国共谈判的某种成果回国述职。于是,赫尔利不耐烦地宣称:要么承认国民党统一,要么宣布谈判破裂。毛泽东对赫尔利说,我们的态度是:不承认,也不破裂,问题复杂,还要讨论。
赫尔利空手回美国去了。
蒋介石焦躁不安。在他看来,毛泽东和共产党人依旧是“匪”。而之所以还要与毛泽东周旋,其目的,蒋介石在给各战区司令长官的密令中表述得明白无误:“目前与奸党谈判,乃系窥测其要求与目的,以拖延时间,缓和国际视线,俾国军抓紧时机,迅速收复沦陷区中心城市。待国军控制所有战略据点、交通线,将寇军完全受降后,再以有利之优越军事形势与奸党作具体谈判。彼如不能在军令政令统一原则下屈服,即以土匪清剿之。”
毛泽东也十分疲惫,但是只要和谈的期待还有,他就必须坚持下去。毛泽东出席了由孙中山之子孙科举行的盛大酒会,与宋庆龄、冯玉祥、邵力子、张治中、沈钧儒、郭沫若、傅斯年等一一举杯。他把《沁园春·雪》赠给了辛亥前辈柳亚子——这首一九三六年冬天写于共产党人艰苦转战中的诗作,以傲视群雄的气概再次令蒋介石“深受刺激”。他还出席了包括白崇禧在内的国民党军高级将领举行的欢迎宴会或茶话会。他主动宴请各界朋友,从政界、军界、文化界到产业界。他甚至看望了一向反共的陈立夫和戴季陶。
但是,令人担忧的事情还是出现了。此时,美军不但占领了从广州湾到秦皇岛的沿海各大城市和交通要道,还动用飞机和军舰日夜兼程地帮国民党军运送兵力。更严重的是,国民党中统局拟定了以“蒋总统要经常咨询国事”为借口扣留毛泽东于重庆的计划。延安给毛泽东发来电报,建议毛泽东回来。毛泽东的态度是:继续留在重庆。同时,在有把握的情况下,反击胡宗南、阎锡山、傅作义向解放区发动的进攻,打几个大胜仗支援重庆谈判。
局部的军事冲突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在华美军在那个时刻所充当的角色充满戏剧性。他们在帮助蒋介石日夜运送兵力的同时,竟然也为共产党人做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那就是用飞机把共产党的将领们送到了前线。就在滞留延安的共产党将领急需返回各解放区的时候,恰巧有一架美军观察组的运输机从西安飞到延安,于是共产党人便对美军飞行员说,能否帮助我们运送几个人去太行山?美军飞行员在没有询问究竟是什么人的情况下痛快地答应了。飞机离开延安的那天,中央外事联络科长黄华去机场给美军飞行员送行,看见机翼下准备登机的一群人时,吓了一跳,这些人是:刘伯承、邓小平、陈毅、薄一波、林彪、滕代远、张际春、陈赓、陈再道、陈锡联、萧劲光、宋时轮、杨得志、李天佑、邓华、王近山、傅秋涛、邓克明、江华和聂鹤亭。黄华当即向军委秘书长杨尚昆请求陪同飞行,因为一旦出了问题,他可以充当翻译。在小小的道格拉斯运输机的货舱里,二十一位共产党高级将领挤在一起。——如果这架运输机真的出了事故,中国解放战争的历史也许会是另一种样子。
四个小时之后,飞机降落在太行山深处的一个简易机场。
共产党将领们立即奔赴各解放区。
一九四五年十月十日,共产党代表与国民党代表在重庆桂园的客厅里签署了《国民政府与中共代表会谈纪要》,这就是中国当代史上著名的《双十协定》。
毛泽东要离开重庆了。蒋介石与毛泽东又见了一面,并进行了长谈。蒋介石说,国共两党,不可缺一,党都有缺点,也都有专长。我们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十年之内总要搞出个名堂,否则对不起人民。毛泽东向蒋介石谈起土地革命。蒋介石听后说,很好,将来这些事都给你们来办。最后,蒋介石再次劝告毛泽东,不要搞军队,如果专门在政治上竞争,可以被接受。毛泽东则表示,赞成军队只为国防不为党派。于是,蒋介石对毛泽东说,我们二人能合作,世界就好办了。
一九四五年十月十一日,毛泽东与蒋介石握手道别。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此一别便是他们的永别。
闯关东
狭窄的公路淹没在中国北方八月末的秋色之中,两支武装相距三百米在公路上对峙着。武装的一方是一群外国人,汽车上架着重机枪,一门八十二毫米无后坐力炮和一门三十七毫米平射炮已做好射击准备,武装人员手中的轻机枪、手枪和转盘式冲锋枪均已子弹上膛。武装的另一方是中国人,灰色粗布军装上没有任何军衔标记,每人手中是清一色的日式步枪。
红了的高粱和黄了的豆荚将大地染得斑斑驳驳。
这是一九四五年八月三十日的上午,毛泽东正在重庆湿热的暑气中前去拜访孙中山的遗孀宋庆龄,一大批中外记者蜂拥跟随。而在距重庆数千公里的渤海西岸,在一个名叫“前所”的小火车站附近,具有历史意义的场面出现了。
苏联对日宣战后的第三天,朱德总司令发布了“第二号命令”:
延安总部命令第二号
为配合苏联红军进入中国境内作战,并准备接受日、“满”敌伪军投降,我命令:
一、原东北军吕正操所部由山西绥远现地,向察哈尔、热河进发;
二、原东北军张学思所部由河北、察哈尔现地,向热河、辽宁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