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年前,《英格力士》出版的时候,我写过一段文字代序,全篇如下:
很多年前,读到王刚《冰凉的阳光》初稿,我对王刚说,彻头彻尾拉斯蒂涅。
说彻头彻尾,包括小说,也包括王刚本人。通常说人小说拉斯蒂涅,没意见,说人本人拉斯蒂涅,意见就大了。但王刚不同,王刚总是愿意承认自己的野心,他喜欢说野心家是一个真正的褒意词。
其实,我也是拉斯蒂涅,王刚那些拉斯蒂涅感受,我也有。好像我比王刚心态平和,其实无关心态,只关户口和工作,用王刚话说,他以京漂身份,来《当代》投稿都要鼓足勇气,心态没法平和。
心态不平和,有害身体和生活,却有益于文学。能够坦然承认并放纵拉斯蒂涅情绪,是王刚独一无二的特长。他的“阳光”系列中篇和长篇《月亮背面》,都有《红与黑》的气质。如果专营拉斯蒂涅,说不定就成斯汤达尔了。
但王刚却从文坛消失,先漂到商坛,后漂到影坛。看着他编剧的电视连续局《月亮背面》和电影《甲方乙方》等纷纷出笼,我就想,斯汤达尔休矣。
一月前,突然接到王刚电话,要把他新写的长篇送来。又燃起我的“斯汤达尔期待”。社会又变革了多年,穷人还穷,富人更富;上流的更上流,下流的更下流。王刚也多漂了几年,经历的沉浮跌宕荣辱更丰富多彩。社会和王刚都积攒了更多的拉斯蒂涅情绪,以王刚的本性,还不写出个拉斯蒂涅大全来?
却没想到王刚写的是这部《英格力士》,讲的是一段往事。
社会是浮躁的社会,文坛是浮躁的文坛,作家多浮躁的作家。以王刚的性格,应该比别人更浮躁,却没想到他能够抛开灯红酒绿燕舞莺歌,去回忆三十多年前的儿时岁月,而且如此专注如此沉静。
暂离文学,触电影视的作家不少,红火之后,都想重返文学。所作小说,结构冲突起伏都极有章法,但在纸上阅读,感觉还是电视连续剧,与小说无关。却没想到这部《英格力士》,不仅了无影视痕迹,甚至比王刚触电以前的小说,还要“纯正”。
我曾经以为,王刚创作,永远摆脱不掉拉斯蒂涅的情怀和视角,他的作品,注定了尖锐深刻,也注定了狭隘极端。却没想到,《英格力士》能够脱离拉斯蒂涅仇恨的目光,从更宽广的角度忧伤地反思历史和人生。
总之,没想到《英格力士》能够这么好。用终审的话说:是几年来难得一见的厚重之作。
当然,王刚还是王刚,他在讲述与底层和上层、上流和下流无关的往事时,还是忍不住要说两句“你们口里人”如何如何。其实,我们“口里人”和他一样,在长身体的时候,也没喝着长江黄河的水。
2
写《英格力士》作者简介的时候,我就困惑:称王刚新疆作家吧,他在北京生活已经二十来年了;称他北京作家吧,北京作协未必同意;称他是中国作家吧,好像又有些多余;称他是世界作家,也不一定合适。
大约为了抵抗漂泊感觉,王刚在北京和周边不断买房。论资产,和我不是一个阶级。他却总是羡慕我,因为我有一个单位,那就是白天的家,一群好同事,就是白天的家人。他说在白天,他就是一个没家的人。我说所有专业作家的白天都一样,他说不一样,他说他比任何人都孤单,没有单位的人有时就像没有家一样。我说,那你就把《当代》当单位当家得了。
把《当代》当单位当家,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之前不用招呼,走之时也不用请假。比我还自由。来了以后,几个房间随便坐,一群同事随便聊。到了饭点,不用告辞,也不用请客和被请,工作餐多一份盒饭就是。我以为这种放松的状态就是单位和家的感觉,细想,还不是,因为还没给他一间办公室和一张办公桌,在话题间断的时候,他无法坦然跷着二郎腿抽烟喝茶看报纸。
顶多n分之一个单位和家。而且还可能带来另外的心理阴影:怠慢。
一个有漂泊感的成名作家要感觉到怠慢,那可是当编辑的大忌。所以,我还得提醒自己要殷切要客气要周到。连那n分之一也难了。
这就是王刚,一个来自新疆的北漂作家的宿命,不管他多么努力,不管他多么成功,那与生俱来的漂泊感,只能与生俱去?
然而,作家之最不幸,却是文学之大幸。无以为家,就只好以文学为家了。于是,我们才能读到这部以“红与黑”为线索的《王刚文集》。从二十年前的《秋天的男人》经十年前的《月亮背面》和五年前的《英格力士》再到《福布斯咒语》,我们就能清晰地读到一个拉斯蒂涅艰辛的生命历程。
不仅如此,这个拉斯蒂涅奋斗的舞台背景,恰好就是我们民族艰辛的奋斗历程。
这大约就是一个自认为拉斯蒂涅的作家王刚和他这部“红与黑文集”对于文学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