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冯石对自己感觉奇怪:
你是为了爱情而来的,你认为一个女人胜过千言万语。你冒着雨等待她,尽管你在控制自己,而且,你的自控能力不错。你想操她,你渴望射在她的体内,可是,你却没有射,可是现在一切都朝后推了,仅仅是因为一个理由:逼厂长要见你了。
12
你先给我四千万吧,什么都好说。
说话的人头上缠着绷带,在病房充足的光线下,显得脸有些歪,他的眼睛很大,有些像是新世纪饭店在晚上看到的巨大窗户,也像冯石在大西洋航行深夜中在海面上看到过的轮船。他说话显得有些吃力,看来被工人打得不轻。冯石在想工人为什么会对他如此仇恨。又想工人们为什么只是把他打得住院,而没有把他打死。
这个病人说的话从嘴里发出,却像从窗洞里反射出阳光一样,冯石觉得这个人的嘴不像是嘴,牙齿间的缝隙很大。
你先给我四千万吧,什么都好说。
他想说什么呢?当时冯石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清楚。他好像是被这句话袭击了一样。他内心一下就充满了种种矛盾,他又一次地感觉到了医院的窒息。
关树在2008年秋天曾经帮着冯石回忆,他对南方周末的记者说:当时的细节是这样的:他走进病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毕厂长也看着他,脸上没有笑容。
冯石在关树的引领下,对毕厂长说了第一句话:没有想到这病房那么拥挤。冯石转头对关树说:换病房,不行就去301。找林博士去,不呆在他这儿了。
毕厂长显得有些不太耐烦,他丝毫也没有注意冯石讨好的表情和夸张的动作,只是小声地说:你坐下。
冯石看看他,满腹的激情都从医院的病床下溜走了,他犹豫着,但还是显得听话的样子坐下了。
毕厂长要抽烟,他显得焦躁,他的头在来回摆动,就像个挂在树上的摇篮一样。他提高了声音,对身边的小伙子说给我烟。
小伙子有些犹豫着,冯石把烟递过去。
毕厂长摇头,说:我就抽中南海。
小伙子说:医生说你应该戒烟了。大姨妈也不让你再抽了。
毕厂长皱着眉头,推开小伙子,拿过来冯石的烟。关树为他点着,他狠狠地吸了一口,说:听关总说,你们集团想并购我们老酱油?
冯石想说什么,被毕厂长用手堵住嘴。他继续说:我现在需要四千万。把欠工人社保医保的钱补上,你先给我四千万吧,什么都好说。
冯石顿时有点紧张,他看着毕厂长,想感觉一下对方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国有企业的大骗子。
我真是对不起我们厂的广大职工呀——
房间里充满了一个老男人的哭声,白色的纱布和痛悔的声音绕在一起,让人感觉到了真正的恐怖。屋内立即暗了下来,黄昏和傍晚都在瞬间来临了,冯石像是走进了童年时的地窖一样,只要是向前,就越走越黑了。
冯石看看关树,关树那时正在拼命忍住不要笑出来,他不敢看冯石,只是在用牙拼命咬自己的嘴唇,就好像是他真的想吃自己的那块肉。
冯石却一点也不想笑,他深刻地意识到了:今天终于遇上了一个比自己更需要钱的人。
13
冯石与关树离开医院时,已经很晚了。他突然又想到酒吧去坐。关树说,你不给姜青打个电话?
冯石摇头,说:你觉得这个逼厂长是他妈个骗子吗?
关树说:不是。他就是缺钱。跟咱们一样。
冯石说:不一样。我们没有钱,一无所有。他们没有钱,有的是土地。知道吗?他们有土地。大片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