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从良很难

妖蛾子 作者:王小柔


电话里一声一声甜甜的姐姐喊着,我心里一边倍儿美一边紧答应着。两分钟后我承揽了新任务,接新娘。人家一辈子的事,让我去帮着拎包袱,这是看得起咱,去铁定得去。我一拉大立柜的门儿,好么,衣服成团成团地直往下掉,我得拿肚子顶着,再一件一件往回扔。我那些高级衣服呢?我大声喊在厨房忙活的妈妈,她一边敲铲子一边说:“就你还有高级衣服?”我直跺脚,“我结婚买的好几千那套行头,还有我那双红高跟鞋,您没卖破烂吧?”没人理我。

衣服好说,但形象得改,直发肯定不够档次,怎么也得去烫个头吧。我赶紧抓了把钱塞在钱包里就出门了,咱不能给婆家人丢脸,烫头体现咱的重视。现如今理发馆都叫发艺工作室了,一屋子人都是烫头的,反正不烫就得染,你要想光剪个头你都不好意思往人家椅子上坐,哪个脑袋出来不是好几百啊,这还算便宜的。

我穿上尼龙大袍坐在转椅上,服务生说:“您要咖啡、茶还是饮料?”我有点局促不安,进咖啡厅的错觉,也不知道这服务要不要钱,就说算了吧,洗头吧。我刚想起身,一只手又把我按回椅子,“干洗!”我说:“拿水洗行吗?”服务员眼睛直勾勾地看镜子里的我,手已经按在干洗液的瓶嘴上了,“干洗!”看来,这地方不卖挑。

随后,服务员叫来了美发师。我一边说着我的想法,他的剪子已经在我脑袋上上下翻飞了,动作倍儿帅,就跟山西面馆的小师傅扛着面坨子片刀削面赛(似)的。我知道我嘛都白说了,他就没听,他表情专注,仿佛我就是一萝卜,萝卜缨子留不留还能听你的?一会儿就给你削一萝卜花出来。我一看这真是,干脆闭目养神得了。剪了将近一个小时,睁开眼一看,好么,头发还跟没剪时那么长。他用一根手指戳着我的头顶,叫来服务生,吩咐如何上杠子,然后走了。

之后的两个多小时,我一直像女神一样坐着,纹丝不动,冷烫精的味让我胃里直翻腾,可一想到脑袋上即将插上的喜字,拼了!

终于顶着满脑袋大卷坐回镜子前,我倒吸一口凉气,这发型跟我当初向往的压根两码事啊,跟美发师许诺的也不一样。我皱着眉头自己看自己,整个就一坐台小姐相啊,估计是发型师给三陪们弄头发弄惯了,到我这儿顺手了,连脑子都没动。穿得跟电影明星一样的美发师过来了,拿吹风机一通狂吹,我的头立刻像脑脊液外流的患者一样,脑袋蹭地变老大。大波浪被热风吹得直颤悠,我透心凉。我用手扒拉了一下脑门:“你别给我弄成盖儿头行吗?”这句话明显侮辱了美发师的艺术修养,他关上吹风机,瞪着镜子里脑脊液外流的我说:“这叫刘海儿!”真密实,连个缝隙都不带给留的,童养媳似的。再看下面,头发凌乱地卷曲着,这架势,不用去接新娘了,直接去百乐门或者夜上海当大班都没问题,那叫一风尘,必须穿旗袍,上面得露胳肢窝,下面开衩得到大腿根儿。

我花钱,还得求他:“帮我剪短点儿行吗?我觉得这发型太成熟了。”他把定型水往我脑袋上一个劲儿胡噜,倍儿得意:“这叫时尚。不能短了,我看这样挺好。起来吧。”好几小时,愣把一正经的良家妇女在形象上变成站街小姐。

我低着头,就差用包挡着脸走了。本来打算烫完头发去买点礼物,现在就想赶紧回家,生怕遇见个熟人,再吓着人家。路上,电话响了,一个同学说想晚上大家聚聚要一起吃饭,我这个恨哪,不早点说!我告诉她,我刚烫了个倍儿难看的头,没法见人。而且天黑留着这样的头型我可不敢到处走,我怕有人往我口袋里塞钱。同学在电话那边大笑,说:“你还挺职业化的,那等你从良了再说吧。”

回家对着镜子越照越心凉,把水龙头一开,洗!平时用潘婷,今天用肥皂,这东西劲儿大,没准能把大波浪捋直点呢。可洗完一看,好么,满脑袋卷,冷烫精的味儿都没下去,弄得我这绝望啊,从良之路怎么那么难呢!

这回拢子是用不上了,睡一觉都缠一块了,得用手沾了水抓。高级套装和红高跟鞋都找出来了,我实在觉得对不起这行头,我妈进来狐疑地问我怎么烫这么个发式,我摇了摇头:“相公啊,我心里也苦啊。”我妈说:“完了,已经疯了。”出去了。剩我一个人对镜子狂笑。看着我那满脑袋大波浪,从良之路真是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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