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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奶奶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适应的呢,我记不清了。在一段伤心的日子之后,我又不得不开始接受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父亲重新当回了工人,这除了让他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骂骂咧咧,他也开始慢慢地回到他曾熟悉的生活方式当中去。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生活不会如我们所愿,我们便如自己所愿,这是本能,我们习惯如此。
奶奶走后,我很少再说话,当有一天我站起来回答老师的问题时,我突然发现我变成了一个结巴。越紧张便结巴得越厉害,全班的哄笑让我不知所措。后来,他们开始叫我何结巴,就这样,我开始了从来没有过的受人关注。他们每个人都想逗我说话,一说话我就开始结巴,于是他们如愿以偿地笑,我便如他们所愿结巴得更厉害。后来,我动手打了一个笑我结巴的男孩,准确地说,是我咬了他。他是外班的孩子,下课时,他冲到我们教室里,问谁是何结巴,我没有搭理他。王亮将他带到了我的座位前,他嬉皮笑脸地看着我,说,何结巴,你说句话听听,说。我咬牙看着他,脸上红得一塌糊涂。我站起来,绕开他,准备离开。他一把抓住我,眉飞色舞地说,你说呀,说我爱北京天安门,说,快说,不说不让走。我瞪着他,他身边的几个小喽啰一脸期待地看着,王亮在旁边说,你让他说为革命保护视力,眼保健操预备起,你让他说这个,他肯定说不出来。周围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学着,为革命保护视力,预防近视,眼保健操预备起。我的嘴角在抽动着,猛地一把甩开他的胳膊,转身准备走。我刚走了两步,屁股就被重重地挨上了一脚,像狗啃屎一样摔在了教室后面的扫把堆里。我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哄笑,我感到自己的脸都不存在了,像一块烙红的铁一样,泪水湿润了我的双眼。我的拳头握得紧紧地,我爬起来,他们走了过来,继续嬉笑地看着我。大块头说,谁让你走的,不说不让你走,快说。我看不清他的脸,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们像一重叠影,在迅速地变形。我猛地低头向他的胸口撞了过去,他被我撞了个仰八叉,躺在地上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周围人都不说话了,他们啊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块头躺在地上,说,哟嘿,何结巴不想活了。说完他翻身爬起来,向我冲了过来,我们厮打在一起,扭打成一团,没过一会儿我就被他压在了身下。他坐在我身上,用拳头贴着我的脸颊,四周看了看,趾高气扬地说,你快背,现在背还来得及,你要背了,爷爷我今天就放过你。我想杀了他。如果有一把刀,我将毫不犹豫地扎向他的胸口。我死死地看着他,像奶奶眼中的一条疯狗一样,我一把抓住他的拳头,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只听见他惨叫一声,另一只拳头死命地打在了我的眼眶上我的脸上。这时,上课铃声响了,老师走了进来。
那晚,我被留校,我执意不肯说出我咬他的原因。而大块头则在老师办公室哭得一塌糊涂。他那个当篮球队长的父亲匆匆赶过来时,他立即扑进了他父亲的怀里,哭得像个小鸡仔一样。我一脸木然地站在墙角,与他父亲鄙夷的眼神对视。那晚老师通知我的父亲来接我,父亲没有来,母亲来了。她问我咬他的原因,我仍旧一个字也不说,母亲气急败坏,打了我一巴掌,我没有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