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仙女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孩都曾经做过飞天起舞、颠倒众生的梦。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孩子,情窦初开的启蒙都并不来自于身边的男孩或者电视机里的帅哥,却是来自屏幕上那些皮肤雪白、衣裙华丽的仙女。
西游记热播的时候,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们把纱巾披在肩膀上,用手扯着纱巾的一角迎风乱跑,模仿蜘蛛精。
白娘子热播的时候,我在读小学,课间便常常听到“小青,你快一点”、“姐姐,我这就来了”诸如此类的对白,接着匆匆跑过两个踮小碎步捏着兰花指的小女生。
还珠格格热播的时候,我到朋友家去做客,她的两个小表妹看到我们进来,竟然齐齐甩着手绢蹲下去,嘴里有板有眼地念道“小燕子、紫薇给皇后娘娘请安”。我无助地看着朋友,她更无助地笑着说:“她们每天都这样。”刚说到这里她父亲也回家了,于是小女孩们立刻又蹲了一次,只是这次把台词改成了:“皇阿玛万岁万万岁。”
还有笑傲江湖里能飞天遁地的东方不败,神雕里永远一身白衣的小龙女。珍珠传奇热播的时候,没上学的小女孩们就学会唱:“天姿蒙恩宠,明眸转珠辉。”当傅艺伟扮演的妲己在屏幕里艳绝天下,小女孩子也偷偷把清亮油甚至妈妈的底粉涂在眼睛上,想弄出和她一样亮闪闪的金色眼影。
我们都曾经把妈妈的项链挂在额头,让项链的坠子打在额头的皮肤上。我们都曾经把头发乱七八糟地盘起来,上面插着铅笔或者筷子。我们都曾经那样热爱万能的纱巾,披在头发上是头纱,系在肩膀上是披肩,蒙在脸上是面纱,再被侠客用剑或者扇子挑开,还不忘记一人分饰二角--COS一下侠客见到自己面容时露出的惊艳表情。
我们都曾经裹着又长又大的毛巾被,假装自己身穿古装,在房间里慢慢行走,把被子的一角长长地拖在地上,时不时拎一拎虚幻的裙角。
我那时酷爱学古装电视剧里的侠客们那样用枕巾打一个小包袱背在肩上,再把零花钱有板有眼地塞到用毛巾被冒充的宽袍大袖里--当然,一放下手就掉出来了,我便总是有点沮丧。我们都曾经编着故事--自己是一个有才有貌的女子,遇到白马王子或者山贼。
再后来,就是我们的语文书上、算草纸上,甚至课桌上,都会出现同一个女孩子的脸,总是半侧着,不是向左侧就是向右侧,大大的眼睛,长得令人发指的睫毛。我们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地画着相同的画,甚至从不去想画里的女孩子到底是谁。
我也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再也不做仙女的梦,或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发现了小时候被自己奉为仙女的对象原来也不过尔尔。记得有一次和朋友一起重温珍珠传奇,她指着屏幕大声喊:“怎么可能!沈珍珠怎么可能就长这样儿?”我说:“你和我上次重看的时候说了一样的话。”我们相视苦笑。
不过幸好,总还有一些经过岁月洗礼依然美得让人不能呼吸的仙女,像是赵雅芝、林青霞、张曼玉、潘迎紫、女儿国国王、李世民的长孙皇后,让我们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笑着想起童年时做过的白日梦,觉得曾经做过的那些“蠢事”,其实也不是太蠢。
和父母吵架的那些事儿
现在回头想想,几乎都记不清当年是为了些什么和父母吵架,想来也不过是挨批评了觉得委屈,想要什么东西没有要来,或者其他鸡毛蒜皮的事。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总有一些在成年人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事,却被我们看得比天还大,小小的身体里也会因此迅速爆发出惊人的怒气。
现在我记忆最深刻的吵架,都已经无关吵架本身,而是吵架后的心态。
小时候,不管怎么义正词严地和父母争吵,或者在争吵的时候多么自信,多么坚持道理站在自己一边,一旦争吵结束,进入冷战状态,自己就会莫名其妙开始惊恐。总是一遍又一遍回想吵架时自己说过的话,越想越觉得自己过分,越想越觉得后悔。甚至有很多次,在吵架之后担惊受怕地想:爸爸妈妈是不是再也不喜欢我了?
显然,那时候我还不懂得父母的爱到底有多么无私和永恒。
凹造型
有时候争吵几句就被爸爸妈妈镇压,于是自己气冲冲地回房间去,把门摔得山响,然后趴在桌子上或者床上悲愤,还不忘记留神外面的动静,一旦听到爸爸妈妈向自己房间走来的脚步声,就越发变本加厉做出伤心的造型。而如果很久很久爸爸妈妈都还没有要进来安慰自己的意向,就会越发觉得委屈和生气。
记得有一次,我趴在床上凹了很久的造型,凹到身体都发麻了,爸爸妈妈却还是没有进来,实在憋不住跑到门口探听,却发现他们还在客厅看电视聊天,压根就无视了我,于是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我便爬起来站在窗口,看着窗外恨恨地想--我要是现在跳下去,等你们发现我死了,就会后悔没答应我的要求,会后悔和我吵架,后悔不来我屋里来看看我。然后我幻想着爸爸妈妈抱着我冰冷的尸体痛哭的场面,和说出的“早知道我就什么都答应你了”之类悔恨的话,我几乎要被自己感动得流泪了。
等想完这一切,我似乎得到了某种心理补偿,然后又在床上装了一会儿死,最后我发现爸爸妈妈是完全的彻底的,不打算进来安慰我,又闻到了从客厅里飘来的饭菜香,我几乎也就忘记了到底为什么在生气,厚着脸皮像没事人一样爬上了饭桌。
喜感的吵架
最喜感的一次吵架发生在饭桌上。我气得撂下碗回了房间,吃过饭以后爸爸妈妈一反常态没有刷碗,而是互相吆喝着到楼下去散步。我从房间里溜出来,看着桌子上还剩下的多半桌饭菜展开了激烈的天人交战,然后我很有骨气地选择了继续绝食。
过了一会儿爸爸妈妈散步归来,而神奇的是他们还是没有洗碗,我听到妈妈大声说家里没有洗涤灵了,要去买,然后爸爸大声说我陪你去。门开,门关,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我又走出去看着那满桌子的饭菜--几乎还是热的呢。这次的天人交战我可耻地输给了对食物的向往,狼吞虎咽地吞下大批量饭菜,然后又自作聪明地把盘子里的菜重新布局,伪装成没有被动过的样子。
等爸爸妈妈再次回来的时候他们终于洗碗了,我竖着耳朵偷听他们的交谈,他们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桌上的饭菜变少了,我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成功地捍卫了自己的尊严。
长大以后有一次和爸妈聊天,我妈指着我说:那回你闹绝食,我和你爸躲出去就为了让你赶紧吃点,你个死孩子还不领情。我爸在旁边笑得一脸春光明媚,我满头黑线--虽然说在漫长的成长岁月里我早就想明白了当时的情况,可这么被赤裸裸地揭穿,还真是很没有面子的事啊……
悲情的吵架
最悲情的一次吵架发生在一个冬天的晚上。因为考试没考好,爸爸震怒,拿着我的卷子把我狠狠训了一顿,末了儿放话说:我不要你这种孩子,你给我滚。而我脑子一僵,血一热,还真就打开门滚了出去。
从六楼一口气冲到一楼,然后又是不分方向地一通狂跑,跑的时候什么感觉也没有,只觉得心里委屈得像要爆炸一样。我从一栋楼跑到另一栋楼,从一个小区跑到另一个小区,等我停下来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冬天的晚上,我跑出来的时候连外套都没有拿,很快我就觉得自己要被冻僵了,于是躲到了某一栋楼的楼道里,谢天谢地那时候的治安比现在好,住宅楼都还没安装防盗门。
我孤零零地坐在陌生的住宅楼的台阶上,搓着手,有时候站起来蹦几下,偶尔有人路过的时候我还努力装出一副很若无其事的表情。也不知道在那里待了多久,我终于听到妈妈呼喊我名字的声音。我冲出楼,看见妈妈拿着我的羽绒服,大声向四周喊着。我扑过去,妈妈看到我也扑过来,二话不说打了我两巴掌,然后一把抱住我放声大哭。
片刻之后,我已经坐在家里,用热水泡着脚,喝着姜汤,听着爸爸妈妈轮番教育--怎么能和大人较真呢?说不要你你就真跑啊?以后再也不许让大人着急!再敢乱跑打死你!我一点也不害怕--爸爸妈妈再可怕也不会比陌生的黑黢黢的一个人的寒冷冬夜更加可怕。那天晚上我上床睡觉以后,我还没有睡着,但爸爸以为我睡着了,我听到他轻手轻脚走进我的房间,轻手轻脚坐在我的床边,然后我感觉到他把他的脸轻轻贴在了我的脸上。
离家出走
最无厘头的一次吵架,是吵架之后引发的离家出走事件。
有一次因为偷懒不练琴被爸爸妈妈打了,我便悲伤地认为爸爸妈妈不爱我了,逼我学我不喜欢的东西还要打我。于是在阳光明媚的星期六下午,我深情款款地写下了一封“给爸爸妈妈的信”,信中明媚忧伤地倾诉了自己受伤而疲惫的心情,还在开头和结尾处分别煞有介事地写下了“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以及“不要寻找我,不管我走到哪里,我都爱你们”这样的句子。
把信留在客厅的茶几上,然后我从存钱罐里拿出了自己的全部财产--有零有整的几十元几角钱,揣在身上,就走出了家门。
还记得那是夏天的下午,马路上车来车往,尘土飞扬,我坐在马路牙子上,手里攥着一根冰棍,认真思考着我的前途--要住在哪里?要怎么继续上学?要怎么生活?要去哪里工作?--当然,那时候我完全没有考虑雇佣童工犯法这个问题。
吃完了冰棍,也坐累了,我就站了起来,开始沿着马路乱走。太阳很热,走了不多会儿我就走不动了,然后开始怀念我的小房间,怀念坐在客厅沙发上喝冰镇可乐的感觉。我突然觉得练琴也不是那么讨厌,我想起晚上家里有好吃的,想起自己藏在床底下的琼瑶小说和小手电,想起晚上还有想看的电视节目……然后开始想爸爸妈妈,我想我再也看不见爸爸妈妈了吗?
然后我就回家了。离开家的时候大概是下午两点,回家的时候还不到四点。我淡定地撕掉了那封明媚忧伤的信,淡定地把钱放回储蓄罐,淡定地开始练琴,然后在练了不到20分钟后淡定地走回了偷看电视偷懒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