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签字
上了学就肯定要考试,考试就肯定要发卷子,发卷子就肯定要给家长看,证明家长已经看过就肯定需要家长签字。
上了学就肯定要在老师的眼皮底下过日子,在老师的眼皮底下就肯定会犯错误,犯了错误就肯定要写检查,写了检查就肯定要给家长签字。
上了学就肯定要学课文,学课文就肯定要布置朗读作业,朗读作业就肯定需要家长监督,证明家长监督了就肯定需要家长签字。
还有什么家长会的通知单,期末发下的操行评语,老师突然心血来潮要和家长互通有无的小纸条……
总之,上了学以后,我们的生活里时时处处都充满了家长签字。
然而与此同时--
考试了就难免会考不好,犯错误了就难免会犯得大,朗读作业更难免会忘了读。到头来就是难免孩子们会怕挨骂,从而不方便给家长签字。
于是在童年的时候,对我们来说,有一门功课非常非常要紧,那就是--如何模仿家长签字。
一般来说,家长签字的内容比较单一,无非是“阅”、“已阅”、“已读五遍”,或者是家长的大名。也幸好内容比较单一,这才让我们的模仿工作的难度大大降低。基本来讲,只要能炉火纯青地练熟“阅”这一个字,就可以应付掉至少一半以上的情况。
还记得班里有强悍的同学,可以同时模仿父母的不同字体,还可以替其他同学签名。于是经常看见早读检查朗读作业或者卷子上家长签字的时候,半个组的同学,书上和卷子上都写着一模一样的字迹。
和这样的强人不同,我属于手爪子比较笨的典型,从小学一年级到小学毕业,整整六年里,连一个“阅”字都没能练熟。
有一次上课看书被抓之后,老师写了张纸条带回去让我给家长签字。我壮着胆子在纸条上写了一个“阅”字,老师看后觉得不对劲,又给我家长写了张纸条。大意为:昨天因小白在课上阅读课外书籍,老师写了一张纸条要她带给家长签字,今天纸条上签了“阅”字,请问是不是家长所签。
我晚上拿着那张纸条愁眉苦脸地想了半天,心一横,又哆哆嗦嗦签了一个“阅”字。这下老师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直接一个电话打到我妈单位,结果可想而知……
小时候因此深恨老师,觉得她怎么这样小心眼,小小的事情非要找家长告状,害我挨骂。直到长大以后,有一次翻开小时候的课本,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已读五遍”之类的,拙劣到只要长了眼睛就一眼能看清是怎么回事的签名。
心里突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生病
我是一个童年时代“热爱”生病的小孩,而且几乎可以打包票,曾经有和我有一样“爱好”的小朋友,肯定不在少数。
在童年时单纯的认知里,生病≠损害身体 影响体质 引发后遗症。生病=不用上学 不用写作业 有好吃的 可以看电视 可以获得父母的宠爱 可以睡懒觉……
所以小时候,每当发现自己生病了,第一反应从来都是欣喜若狂,然后冷静下来,收敛起满脸的喜色,可怜兮兮拉着来叫我起床的妈妈的衣服:妈,我难受……通常这时候妈妈就会摸摸我的头,看看我的脸色,然后一脸和颜悦色地说:别起来了,再睡一会儿。我再次可怜兮兮地点头,妈妈走出我的房间,关上门,我努力压抑想要一跃而起在床上翻几个跟头的欲望。
既然有了妈妈的口谕,我自然就继续躺下去心安理得地沉沉大睡,睡得那个香那个甜,以至于这么多年来我都觉得没有什么是比睡回笼觉更让人觉得幸福的事。
再次醒来的时候妈妈通常都已经准备好早餐了,比平时要丰富得多。吃完了饭还有水果啊蛋糕啊零食啊,为了让我吃药还会有点蜜饯糖果什么的。然后我就会又撒娇又耍赖地要求到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边看着电视,零食放在茶几上,我一边看一边吃,想到同学们现在都坐在教室里上课交作业,我的内心就充满了快乐。
病号饭总是很美好的,我可以恬不知耻地提出各种要求。比如:妈,西红柿炒鸡蛋要多放糖……妈,我要喝八宝粥……妈,我想吃带鱼……只要别提出过于人神共愤的要求,基本上就都可以得到满足。
下午没有好看的电视节目时我就躺在床上看漫画,机器猫、尼罗河、故事大王。妈妈一会儿过来送点吃的喝的,一会儿过来摸摸我的头,扑棱扑棱我脑袋,一会儿开个黄桃罐头给我,我顿时觉得生活美好无比,得意得简直要大笑出来。晚上黄金时间的电视剧我也可以看了,不会电视剧主题曲刚一响起来就被他们轰回屋子里去做作业,还可以躺在沙发上最舒服的位置。
所以,生病,就等于福利,等于娇气,等于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等于肆无忌惮,等于小皇帝小公主的待遇。我小时候便常常祈祷--让生病来得更猛烈些吧……
装病
如果说生病是让人快乐的事情,那么病愈就是让人悲伤的。尤其是发现自己快要病愈的时候,简直是抓心挠肝,只想用各种方法把病魔挽留得更久一点。
于是第一个采取的行动就是拖拉不肯吃药。妈妈放在我床头柜上让我记得吃的药,我总会假装不记得,或者干脆用纸巾包起来藏到抽屉里去。然后是想办法让自己着凉,比如故意不盖被子。有时候这些行为是见效的,我的病情成功地在自己的折腾下得以加重,以至于第二天更加卧床不起。当然也有玩太大发了,烧得满脸通红于是直接被拖到医院打针的惨痛经历,但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硬是有那种革命烈士的觉悟--宁可打针吃药也不想上学写功课。
当然,更多的情况下因为我的身体素质太好了,所以这些小打小闹是不管用的,于是我也只好在其他方面动手脚。例如妈妈给我根体温计让我自己量体温的时候,我就把自己紧紧蒙在被子里,利用被子的温度给体温计升温。甚至把体温计压在暖水袋下面这种损招我都用过,还有一次用过头了,温度计上的温度在暖水袋的作用下直接飙升到40度,害我不得已要把温度归零,重新再量过。
这招还是可以唬唬人的,因为上下相差一度左右的体温本就很难界定。于是看到妈妈拿了体温计后半着急半心疼地说:“怎么还重了?”然后赶紧给我掖被子扑棱我脑袋问我晚饭想吃什么的时候,我心里总是混乱地弥漫着不知道谁更占上风的罪恶感和幸福感。
天真童年
理想
小时候的第一个人生理想是卖冰棍,在炎炎夏日里推着盖满厚棉被装满各种冰棍的小推车招摇过市,看见好朋友就把冰棍免费送给他们吃,卖不掉的就全部自己吃掉。
后来把这个理想修正成了开小卖部,我想我要进好多好多的锅巴、金鸡片、虾条、北冰洋汽水、双棒、大大泡泡糖……有人来买东西就开门,没人买东西就一边看电视一边把进的货全都吃光。
再后来在街头看见了摊煎饼的,觉得他们拉风死了。穿着围裙,戴着套袖,还有一套“精密”的仪器。面浆往炉子上一倒,发出刺啦一声,用特制的木头推子把面推成圆圈,单手磕鸡蛋,有时候还磕两个,翻面,抹酱,撒葱花,中间搁薄脆,拿铲子戳得嚓嚓响。最后把一张大饼折成小块,搭两张油纸,冒着热气往客人手里一递--“拿好了您哪”。全套动作行云流水。
我在家曾经用毛巾当做煎饼,把床当做炉子自己演练过好多遍,我得说,摊煎饼的商贩是我小时候最早认定的艺术家。
后来有一次作文课,老师让我们以“我的理想”为题写一篇作文,我老老实实地写道:“我长大以后要做一个摊煎饼的。”老师脸绿绿地把作文本还给我,让我重写一篇。我想了很久,最后写“我长大以后要做一个科学家”。老师这次夸奖我有志气,于是从那以后每次写“我的理想”的作文,如果实在想不出我究竟要做什么,我就写“我将来要做一个科学家”。
后来--
当羊肉串横空出世风靡大街小巷,我把理想修正成了烤羊肉串的。
当麻小大行其道,我琢磨着将来要去养殖小龙虾。
当港剧入侵看律师和法官轰轰烈烈谈恋爱,我想将来要成为法律界人士。
当警匪剧走红看着英俊的警官和漂亮的记者小姐出入凶案现场抽丝剥茧和坏人斗智斗勇时,我想将来要去报考警校。
当我爸我妈给我报了英语班数学班钢琴班美术班逼我利用周末去上课还不许我看电视却说是为我好时,我决定长大一定要做家长。
当考试遇到我不会做的题目急得满头大汗监考老师却在我身边悠闲踱步的时候,我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当监考老师。
再后来--
我想过学中文学历史学新闻学法律学经济学传媒体。
再后来--
我想过做生意做银行做文员做自由工作者。
再后来--
我知道我要交房租我要吃饭我要付水电费我要养活自己还要孝顺好自己的爸妈。
再后来--
我知道原来什么工作都很辛苦都很大压力都很艰难都不似电视剧里那样风光。
再后来--
我知道原来不是我想做什么工作就可以做什么工作但我却可以努力把正在做的工作做好。
再后来--
再后来,我就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