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 早 春(5)
小米暂时留在了北京。
这个消息让建豪几个晚上都睡不着。阮菁认为他精神有问题,得了爱情妄想症;她开始研究精神病学,巴望着能尽快治好他的病。
夏吹家的床单屏风又拉了起来,这次,夏吹特地找来一些木头,替小米做了一张带抽屉的小桌。
夏吹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如果成功,小米寂寞的人生或许就能焕发出慑人的光芒。他必须为她做些什么,否则无法抚平长久以来因舍弃她而遗留下来的痛。
“以后你就在这张桌子上写小说。”
夏吹几乎是命令的,同时扔给她一支钢笔和一堆文稿纸。
“我老早就不写了。”
“那就现在重新开始写。”
小米瞪他:“草稿用普通的白纸写就可以了,只有誊写的时候才用文稿纸,你到底会不会花钱啊?怪不得我养不起你。”
夏吹终于笑了,这是小米答应留下来以后,他第一次对她笑。
“不许骂我,我是哥。”
“不许养我,因为以后我要养你。”
“凭什么?”
“就凭你是我妹妹。”
“我也只有你一个妹妹。”
夏吹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小米有点感动,不过她不想表现出来,她要放在心里,一个人的时候慢慢享受。
夏吹终于还是去买了一盏新台灯,小米的视力从小就很好,他不想伤了她的眼睛。
简影照旧频繁地出现在他们家里,很快便和小米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唯一不便的是没机会和夏吹亲热,上次那晚过去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过第二次。一开始,简影认为这并不影响彼此的感情,不是常说有距离的情侣比耳鬓厮磨的更长久更纯粹么?可是,时间久了便明显感觉到那种间距在日益增大,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小米。
夏吹对小米的宠爱就像扎根在沙土里的岩石那样坚固,任何外力都无法折损。
简影有种诡异的预感。
她察觉到夏吹始终如一的平静外表下,或许一直隐藏着一座沉睡的火山,当小米在校门口出现的那一瞬间,火山惊醒了。此时此刻,岩浆正从山口汩汩地奔涌出来,默默却难以遏制地爆发出毁灭性的焚烧力。
但是,简影立刻就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她觉得这不合情理,小米是夏吹唯一的亲人,多一点爱护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要如此战战兢兢,想到暧昧的路上去呢?
他可从来没这样对待过我。
当简影亲眼目睹小米的表情主宰着夏吹所有的喜怒哀乐,当夏吹无微不至地呵护着小米,而自己却只能像个局外人似的袖手旁观时,她心里不止一次,失落地浮现起这句话。
简影曾试探性地问过小米:“从小到大,除了哥哥,你还喜欢过别的男孩吗?”
“没有。”她似乎连考虑都没考虑,这让简影非常吃惊。
“不过,以后会有的。”她笑呵呵地补充道。
“那你觉得猪豆怎么样?他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他呢?”
“因为阮菁比我更喜欢他,更适合跟他在一起。”
其实,建豪的想法简影是很清楚的,她知道阮菁是难得的好女孩,不过,硬要去勉强一份爱情,实质上对谁都是没好处的,她迫切地期盼着小米能接受建豪,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她也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简影决定要想尽办法撮合他们,即便牺牲阮菁的友谊也在所不惜。
夏吹并没有意识到和简影的关系已经从初夜突破性的亲密逐渐滑入不温不火的轨道。幸好全国小说新人奖就快开始了,简影陷入了紧张的创作中,恰到好处地与夏吹和小米划开一条浅浅的分界线。
直到春假,简影把夏吹和小米一同带回家。
“他们真的是兄妹吗?”谈教授在厨房里偷偷问女儿。
“很像男女朋友对不对?”简影淡淡地回应。
母亲果然有着与她相同的直觉。
“年纪差不多的兄妹都会让人产生错觉,夏吹的家庭状况你也知道,小米自幼和他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比一般兄妹更深厚。不过你放心,他们绝对是嫡亲的亲兄妹。”
谈教授探头又看了小米一眼,内心仍然浮动着一丝隐忧。
“这女孩子不简单,身上那股子灵气比她哥哥还锋芒,我担心她将来会成为夏吹的负担,影响他的前途。”
“他们已经没有亲人了,应该不会分开吧。”
谈教授担心的,恰恰就是这个。
自从小米决定留在北京后,夏吹的生活重心就移到了维持生计上面,频繁的家教很快就填满了他所有的业余时间,渐渐地,没有工夫再照顾小米了。
夏吹想多赚一点钱,租一套两室一厅大一点的房子,这样小米就可以有一个自己的书架了。于是,简影自然而然地以女友的身份替换了夏吹的位置,当然,时刻不忘把建豪也扯进来。
对于简影和建豪的体恤,小米很有分寸地承接或是拒绝,始终下意识地有所保留。这让建豪无法实实在在地贴近她的心。
简影却认为有志者事竟成,一再鼓励建豪不要轻易放弃,好像完全忘记了阮菁的存在。
不过,小米可没有忘记。
她不认为自己留在北京就可以随便搅乱别人的生活,更不想成为阮菁的绊脚石。她知道阮菁是那种真挚善良、感情强烈的女孩,要是建豪选择她,人生就会充满阳光,变得无比灿烂,不必承受和自己在一起随时可能会遭受创伤的无奈。
为了与建豪保持距离,小米尽可能朝着简影的反方向走去,悄悄地,寻找着帮助阮菁的机会。
就这样,春天很快就过去了。
临近期末的时候,学生家长要求夏吹再多加几节课,于是,夏吹顺便向勤工办申请了加薪。主任说需要调查一下目前的授课情况才能定夺,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夏吹开始看房子,希望赶在年底前搬进去,好给小米一个惊喜。
可是,不够,总觉得不够,只要一想起小米这几年为他所忍耐的一切,他身上那种硬生生的痛楚就会复发,无所不在地折磨他。
我到底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什么呢?
每当小米不经意地对夏吹露齿而笑时,他总忍不住一遍遍地问自己。
于是,夏吹再也按捺不住,决定提前实施计划。
趁她不在的时候,夏吹偷翻了小米的抽屉,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在一堆旧文稿中找出了一篇誊写工整的小说,然后,摊开早就准备好的参赛表格,仔仔细细地将小米的简历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