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 早 春(7)
阮菁穿着玫瑰色的职业装站在舞台上,语气沉稳,音色纯美,与平日大大咧咧的疯样判若两人,她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出色,简直和电视上的金牌主持没什么两样。
“这是她吗?”建豪小声问小米。
“你不觉得她很棒吗?”
建豪第一次面对阮菁有自惭形秽的感觉。他深刻地体会到,辜负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女孩是多么可耻的行为。
夏吹和简影终于走进来,小米对他们招手,夏吹点点头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小米有些困惑,预感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
结果,阮菁以总分第一的成绩顺利入围,快快乐乐地请他们去吃烤鸭,直到结束,小米也没发现夏吹的神情有什么异样。
晚上,夏吹翻来覆去很晚才睡着,小米心里有些难过,她知道他有事瞒着她。
而事实上那天夜里,失眠的不止夏吹一个人。
夏吹白天在办公室里的神情让简影毫无疑问地感觉到事情绝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拒绝解释。
原因或许很复杂,也可能很简单,简影不想追根究底,怕反而蒙蔽了自己的视线,所以她只是逗留在简单的范围内思考,并总结出夏吹之所以拒绝解释的理由只有两种,一是他认为那个谣言已经无稽荒谬到不屑于解释的地步,二是为了保护小米,怕这样的诽谤会影响到小米的纯洁。
其实,还有第三种,隐藏在简影内心的禁区里。
她认为那种可能性虽然已经几次三番露出端倪,但还是没有明显的证据来促使她鼓起勇气去揭露触碰它。
可是,每当她的思绪独自徘徊在禁区里时,她总能不经意地看见小米的影子,一个人,孤独地站着,温柔地凝视着,仿佛与隔着距离的,另一个和她一样苦苦守候的人交相辉映……那个人就是夏吹么?简影不敢往下想,因为她知道根本没有人能接受伦理道德之外的真相,所以,这一切只是幻想一下就好,不必当真相信它的存在。
而另一个也在失眠的,是钟建豪。
回学校的路上,阮菁对他说:“和我一起继续庆祝怎么样?就我们两个人。”
当时,她的眼睛很明亮,在深夜霓虹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动人。
建豪没有拒绝,让阮菁有点受宠若惊。建豪内心正郁闷着,第一次对阮菁有了倾诉的冲动。
他们来到DISCO,像跳蚤一样在人堆里疯狂扭动,痛快地出了一身汗,接着,建豪就感到冷飕飕的,于是,一个人躲到吧台的角落里喝酒取暖。过了一会儿,阮菁也坐了下来,她点了一杯很烈的鸡尾酒,一口气灌满了她的胃,然后凑近建豪的耳朵大声嘶吼:“我说!你,为什么不爱我,我到底哪里不够好?”
建豪歪过头来看她,很奇怪,她的眼睛比先前更亮了,好像浸在水滴里似的。
“真巧,今天我也差点问她这句话。”
阮菁听懂了,低下头去,忽然又抬起来,勉强地对他笑:“说实话,以前你的确挺好的,热情又聪明,潇洒又风趣……可是,小米来了,潇洒的建豪不潇洒了,连最基本的幽默感也没有了,真让人讨厌。”
“是么?我已经变成这样了么?”
他紧张地审视她脸上的表情,想分辨那里面到底有多少玩味多少真挚。
阮菁用手轻轻拍打胸口,他竟然怀疑自己,这让阮菁的心疼到抽搐。
阮菁看见建豪正在被小米吞噬,他不再相信自己,就快要失去爱和被爱的勇气,可是,她对建豪的爱也在濒临崩溃。
她连自己也拯救不了,又有什么力量来拯救他?
建豪望着阮菁,等待她的回答,可是,开口之前,她眼眶里闪闪发亮的水滴突然溢了出来,这时候,四周的喧嚣消失不见了,只听到水滴掉到酒杯里荡漾的声响。
建豪惊愕。
“傻瓜。”
阮菁落寞的嗓音传过来。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最棒,最最棒的钟建豪。”
建豪浑身颤抖,用尽全力把阮菁抱在怀里,喧嚣几乎立刻就将他们淹没了。
“建豪,我到底怎么了,现在这样,一点也不像我。”
阮菁在他耳边呢喃。
“没什么,你很好,你比谁都好,真的。”
建豪感到心脏这就要爆裂。
“可惜,我不是小米,这些好对我没有用。”
他再度使劲,希望强烈的拥抱可以拦截她的痛苦。
“今晚,我们在一起吧。”她小心翼翼地说。
建豪闭上眼睛,把脸埋在阮菁的脖子里:“对不起,我不能这么做。”
“阮菁,你是个好女孩,我不值得你这样。”
阮菁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语无伦次地问他:“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一刻,建豪也在扪心自问:为什么,为什么呢?
阮菁的泪和他的汗混合在一起,直到现在还弥漫着哀伤的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