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玛格丽特和我肩搭着肩从牲口棚往回走。日头从蓝灰色的云层里钻进钻出，洒下水一样的光线，我们一路徜徉着，蹲着看软绵绵的地面，看鳞茎的尖芽正从雪层最薄的地方破土而出。春天搅动起来的能量真是惊人，风吹过铁匠的马厩，便带来一股刺鼻的味道，霎时弥漫在空气中。在后来的岁月中，每当早春冰融时节，我都会想起被春日暖意所振奋的我的表姐，连天上的云似乎也在追逐她那张堆满笑意和狂喜的脸。
　　
　　起先我没有认出爸爸。我回到客厅，看到一个巨人坐在桌边，姨妈坐在他对面，用手扶着头。她大声啜泣，姨夫站在她身后，抚摸着她的肩。巨人看着我进来，但没有说话。是玛格丽特开了口，才让我认出这是我爸。
　　
　　“姨夫，怎么了？”她的手抓住我的手，捏得我好痛。罗格姨夫招呼我靠近些。我迈着小碎步向桌子走去，多么希望这段距离能拉长，时间拉长，听不到我不愿意听到的东西。
　　
　　爸爸盯着他的大腿说：“你的外婆死了。”
　　
　　“汤姆、安德鲁和理查德呢？”我的手不自觉地捂住耳朵。
　　
　　“他们还活着。”
　　
　　“现在我必须要走吗？”我可能是这屋子里最后一个意识到我没有问起我妈的人。
　　
　　“禁令取消了。你和哈娜该回家了。我们天黑了就走。”
　　
　　玛格丽特领着我回到卧室里，我就在床上躺着，到要走的时候才起来。她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说，我们不会分开的，她永远是我亲爱的姐姐，现在是，以后也是。姨妈捆了一堆食物和衣服让我们带上。她保证说这个春天就会去安多佛看我们，但我丝毫没觉得安慰。哈娜一个劲地尖叫，挣扎，被生拉硬拽地从姨妈怀里抱走。我相信，失去哈娜比外婆的死还让姨妈痛苦。哈娜虽然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但已经养成了严肃和安静的气质，好像她从一开始就感觉到我妈对穷苦日子失去了耐心。但她知道图萨克一家对她的宠爱和温柔的照顾。甚至连亨利也开始喜欢她，这让我对亨利的评价高了很多，也使得我们俩之间达成了一种和平。哈娜很快就会被送给别的人家，住在别人的家里，但不是所有的人都那样仁慈。这是她和她最信任的妈妈的分离，将给她留下永远的恐惧和贪恋。
　　
　　玛格丽特和我磨到最后时刻，彼此交换了洋娃娃。她拎起她洋娃娃身上的深红裙子，指给我看她在上面留了一根针，这样我就可以练习缝补，而不至于把这手艺荒疏掉。坐在车里，我看着玛格丽特越来越小，最后像我手里拿的洋娃娃一样小。爸爸把我抱上车时对我说：“你妈还活着。”我挺着下巴，瞧着别处，不让他以为我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我将要回到一个冰冷的家，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到我的表姐。我紧紧地拿着洋娃娃，感觉到那根针刺痛了手指。
　　
　　针是一种多么小，多么尖的东西。它很容易折断。但它能穿进非常脆弱的细线。但只要针是尖的，它就能穿透世界上最粗硬的布。针，加上一条线，在帆布上来来回回，穿针引线，就能造出帆船跨越大江大海。同样的，尖刻的碎舌头，加上一条很细的谣言之线，也能编织出故事，在风中招摇。扯起那样一个建立在迷信基础上的故事，可以让整个镇的人陷入恐惧。也许我该把被针刺到看成一个信号。但那时我还太小，而且远没到安多佛，伤口就不再流血了。
　　
　　我抬头看天空，没有看到星星，只看到云层，这些云层还将带来几个星期的大雪，才能彻底结束这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