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已提到,受梁思成先生的邀请,王世襄来到营造学社担任助理研究员一职,主要做两方面的工作。一是与营造学社同仁常常一起进行野外调查,从实地考察和文献考证两方面来研究分析古代建筑;一是对《营造法式》中的小木作和清代工程则例中有关室内装修的条款做研究。尤其是对“小木作”的研究,忽然让王世襄想到德国人艾克著的《中国花梨家具图考》,并使他深受触动,认为中国家具为什么中国人自己不做研究,并立志一定要在中国古典家具研究上有所作为。后来他取得了前无古人的对明式家具的研究成果,可以说就是在那时打下的坚实基础。
关于在中国营造学社工作的这段经历,王世襄曾说:“我在学校读书时即对传统家具感兴趣。抗战期间,离京入川,在中国营造学社工作,接触到《营造法式》中的小木作和清代匠作《则例》中的装修作,启发我去研究古代细木工和家具。
1945 年回到北京,开始从家具实物、匠师技法及图书文献等方面搜集材料。”①比如,黄花梨琴桌就是在1945 年从重庆返回北京时购买的。当时王世襄夫人袁荃猷正与古琴大师管平湖先生习琴,王世襄在金石学家杨啸谷先生家购得此案后,在管平湖先生指导下改制成琴桌,供夫人袁荃猷习琴专用。这也是王世襄收藏的第一个黄花梨家具。(见本书第329 页图)
从重庆的李庄回到北平之后,王世襄在故宫博物院废寝忘食地工作,但这时候的他,主要精力集中于文物的收集,将之视为毕生奋斗的工作,而一件小事的发生,则加快了王世襄对古典家具的收藏步伐。
因为在故宫是负责文物和建筑研究方面的工作,王世襄随时都会留意相关信息。有一次,当他经过一个小店时,无意中看到店里卖的算盘珠非常精美,仔细查看,发现不起眼的算盘珠子居然是珍贵的紫檀木,这让他非常惊讶。
王世襄喜欢刨根问底,他很奇怪是怎样的缘由,才会把紫檀木做成算盘珠子的。在跟卖家仔细攀谈之后,王世襄才明白,原来新中国成立后,因政治文化氛围的变化,古旧的硬木家具已经不时兴了,很多古旧家具都卖不出去。于是算盘厂就用很便宜的价钱,把那些紫檀、黄花梨等制作成的家具都买回去,然后当成做算盘架子和算盘珠子的原材料。
对于店家的这个说法,王世襄吃了一惊,他不相信古旧家具居然都沦落到如此境地,于是他探访了北京的古旧家具店和相关的店家,发现市场果然是这样-- 那些雕工精美的古旧家具,散落在店家的角落里无人问津。
1947 年,随着抗日战争的结束,人们都开始逐渐走出战时的阴霾,更倾向于接受西方的流行文化,而对于祖国传统器物,则觉得压抑而陈旧,这也是当时的古旧家具失宠的原因。
正在努力挽救文物的王世襄看到这样的现状,心里的难过是可想而知的,于是,他很快就撰写了《呼吁抢救古代家具》一文,发表在1957 年第6 期的《文物》上,向社会大声呼吁保护和抢救古代家具珍品,但这时整个社会都处在高烧的状态,又有谁注意到这位身微职卑的小人物的呐喊呢?无奈的王世襄只好身体力行,尽自己所能搜集保护古家具,抢救和保护了许多珍贵的家具资料,也为他后来创作《明式家具珍赏》《明式家具研究》两部巨著准备了材料。
当时的王世襄已经从官宦世家的富贵子弟转化为新社会的一介布衣,经济并不宽裕。好在当时的家具都被当做废旧木料一样随意处理,价格也不是很贵。王世襄常常骑着一辆28 型的自行车,走街串巷,遇到合适的物件便下来与商贩讨价还价。王世襄的自行车后座上安装着一个能装一二百斤的大货架,架上有各种包袱、麻包片, 这些都是为了运输家具方便特意制作的。
王世襄骑着他的自行车从古玩铺到杂货屋,乃至旧木料摊,到处都有他的足迹,车上经常会运回他买来的小条案、桌、椅、方凳等。
当开始喜欢上收集明清家具后,王世襄充分发挥了他年少时玩乐的精神,几度进入痴迷状态,脑子里时时想的都是明清家具。那段时间,邻居们总会看见王世襄骑着车出门,风雨无阻。王世襄曾说:“那时候这些东西没有人要,当破烂,很便宜。并且贵的东西我买不起,我都是买便宜的东西。买回来,我请人修,恭恭敬敬请教,从中学到很多东西。”
有的家具王世襄没有经济实力购买而来的就拍照留念,无论是朋友家,还是偶然遇上的,他都不达目的不罢休。亲自带着摄影师,赔笑脸,求情,好歹要拍下来。多亏了早年飞鹰走狗练就的体魄,那些名贵的紫檀、黄花梨木都属于扔到水里沉底的木质,他都能有力气搬到亮处擦拭干净再拍摄……
说起王世襄对明清家具的研究收藏,除了艾克和中国营造学社的影响外,则不得不提另一个人-- 陈梦家,正是和陈梦家的往来,促使王世襄写出了影响深远的《明式家具研究》《明式家具珍赏》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