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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很为难,梨叶说好了晚上给我留门,可是羊收圈时,孔丘却让我吃完饭到皂角树下等他。我问他想干什么,他不肯说。我又不能跟他讲梨叶的事,要不然他一句接一句地逼问,我最后肯定得承认,梨叶第一次把我摁到草地上时,我都哭了。
那天城西有丧事,孔丘去操持葬礼吹喇叭。他姥爷去世以后,他已经独当一面。我一个人赶羊上山,吃过中饭没多久,我又登上了细草崖。细草崖对面是双峰山,一直以来,我都没细想过双峰山有什么含义,是有一次孔丘提醒我的,站在细草崖上看,那山真是太像女人的胸脯了。孔丘随口指出了一些细节,这个是头儿,那个是沟儿,浑圆的部分怎么有弹性。我下面那个不成器的东西,马上就把裙子顶了起来。我不顾孔丘的连声抗议,把他轰下崖,然后冲着双峰山痛快起来。
孔丘后来说,他在崖下,听到我像土狼一样嗥叫了一声。那真是我最畅快的一次,从此我就上瘾了,比听孔丘讲我们前代国君姬允的夫人和她哥哥乱伦的故事还上瘾。看羊撵狼的劳碌事儿现在全归我,孔丘可以随意歪在白玉兰树下看书,只要在我需要的时候,他能给我讲讲双峰山。孔丘肚子里的好词儿真多,每次描绘双峰山,细节都不同,总都能让我从尾巴根唰一下凉到头发梢。
可是自打谷雨过后,孔丘再不肯给我讲了,任我怎么哀求,他都不理我。我赌气,自己上细草崖,自己来,可是这很难。那天也一样,我想靠温习孔丘以前描摹过的图景来一次,但脑子里却只有一些形象的残片,既不鲜明,也不生动,完全没法唤醒自己。天高云淡,风过草低,一霎时,我的心里灰溜溜的,觉得自己好渺小好无能。
我收拾好裙子,扭身下崖,远远望见梨叶正往崖上来。看她走的那几步道,我就知道大事不好。冉三跟我说过,好女人走路,都夹着腿。可是梨叶屁股扭来扭去,带动大腿一开一合的,透着一股邪劲。莫不是,她要对我下手?我三步两步跳下崖,想躲开她。可是崖畔只有一条小路,我往左梨叶就往左,我往右梨叶就往右,她成心是想堵我。
梨叶问:啥地方麦楂厚?
我又不是女人,我放羊,我不采麦楂,怎么知道啥地方那玩意儿厚?我翻了翻眼睛,不理她。
梨叶逼近我,低声问:你刚才干什么了?
我说:没干什么。
梨叶说:没干什么?
我说:我撒尿了。
梨叶说:撒尿?我看你手好像不老实。
我说:我手啥时候都老实。
梨叶说:我看见你摸自己了。
我说:撒尿就是带摸的。
梨叶说:那是扶,不是摸。
我说:是摸。
梨叶说:是扶。
我急了,高声说:你又没有,怎么知道是扶还是摸?
梨叶诡秘地笑笑,欺身上前,左手掐住我的喉咙,右手一把褪掉了我的裙子。我倒了。事后,我回想,当时为什么没反抗呢?梨叶的手,像一根绞棍,卡在我的脖子上,可是我居然没生气,她那一把子力气反倒让我着迷。所以,我才那么轻易地就倒了。她的两条大腿更是力气十足,紧紧缠住我的腰,夹得我直想尿尿,于是我就哭了。说实话,这件事,是我一直盼望的,可真的要发生了,我却没出息地想尿尿。我是恨自己恨哭的。
在各自回家之前,我又问孔丘,晚上到底有什么事,孔丘还是不说。他就这操性,以为自己吹上喇叭,就可以轻视我这样的苦力了。这也不怪他,是人就都这样。直到吃完晚饭,我也没猜出来他想干什么。他不会是想喝酒吧?算起来,我们已经整整两年没喝过酒了。
史官事件因为齐国国君插手平息之后,孔丘下定了决心,不顾他娘的反对,学相礼,吹喇叭。可是,这事得阳虎同意才行。我没想到,他真敢去找阳虎。我更没想到,阳虎居然同意了。阳虎说,孔丘主业还是放羊,曲阜城里有人去世,他可以去吹喇叭,外地就不行了。同时,阳虎提了一个条件,孔丘要在放羊吹喇叭之外,把季孙家后仓管起来,登记造册,定期清点,防火防盗。
孔丘这个傻东西,还美滋滋地跑来告诉我,说他升官了。我一听,后背的汗毛全竖起来了。阳虎是不是发现什么了?至少,他是有怀疑。他让孔丘管仓库,我们以后就再也不能去拿酒喝了。这是阳虎一计呀,孔丘愣看不出来,让我说他什么好?我越来越佩服阳虎了,没准将来他都能当鲁国总理。虽然他和我一样,也是平民出身,根本没那资格。可是现在这个乱年月,发生什么事都不算稀奇。沈犹家贩羊卖肉,眼看着不就要发财了吗?
今晚的月亮很大,孔丘领着我,果然往季孙家后墙方向走了下去。我问孔丘:“你不是想让我去拿酒吧?”
孔丘说:“别问。”
我有点不自在,打从有了梨叶,我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少。再说,也不用求他上细草崖了,我底气足。我没好气地说:“别拿人当二傻子,你总这样!”
孔丘说:“你和梨叶的事儿,我问过吗?”
孔丘轻巧一句话,牢牢封住了我的嘴。我心里一个劲儿起疑:我和梨叶的事,他到底知道多少?
在季孙家后墙下,孔丘让我蹲下,他踩着我的肩,爬了上去,然后扑通一声,摔进了后花园。你别看孔丘长手长脚的,却笨得要命,爬墙上树都不在行。原来他叫我来,是让我当人梯。只是,他半夜摸进季孙家想干什么呢?莫非仓库里放了什么宝贝,他要监守自盗?孔丘隔着墙跟我说:“你别回家,远点待着吧,不许偷看。”
他要是不说,我可能真会躲远点,他这么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可他这么一说,反倒勾起了我的好奇。我沿墙根往左走出去一丈远,慢慢攀上墙头,定睛向院子里望去,只见孔丘呆坐在草地上,倚着一棵银杏树,好像并没有什么好干的。
我看了半天,孔丘还是没动静,觉得无聊,就跳下来,在白桦林里撒了泡尿。几只夜鸟被惊飞,悄然消失在夜空。我猜不透孔丘到底要干什么,心里合计着是不是趁这工夫跑梨叶家去一趟,就算不能留宿,知会她一声也是好的。我决定再看孔丘一眼,可爬上墙头,我差点没叫出声来。大白的月亮下,孔丘正和一个女人抱成一团。我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那个女人是谁,他们在干些什么,身子一歪,险些也掉进墙里。
孔丘敢摸进总理家后院抱女人,他不是疯了,他是活腻了。季孙家的女人也是他随便抱的?而躲在孔丘怀里的,会是谁呢?从背影看,我猜是喜翠。但孔丘应该知道,他和喜翠,不会有将来。孔丘的地位不配不用说,关键是喜翠早有主了,再过一两年就要嫁给卫国的一个公子,这事儿曲阜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