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阳虎也没想到,国君姬稠逃离战场之后,再没歇脚,一口气跑出国境,投奔齐国去了,连夫人吴孟子都没顾得上带走。
国君外逃,人心浮动。大暑那日,孔丘应孟家邀请,参加紧急善后会议。可是,会议半途,孔丘就退席了。他郁郁地对我说:“乱邦不居啊,我早晚得离开这个无君无父的国家!”
我急忙追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孔丘说:“季孙意如居然要立新君,我把他臭骂一顿,他把我赶出来了。”
我说:“你现在胆儿肥了,连总理也敢骂?”
孔丘说:“有什么了不起,有种他把我杀了!”
南宫不久以后告诉我,在善后会议上,季孙意如恶狠狠地损了姬稠一通:你敢杀史官,有能耐倒是一杀到底呀?还不是杀三个就不敢再杀了?我在那时候就看低了你,存下心要和你叫板。你不行,就让地方,国君又不是你一个人能做的!
叔孙诺支持季孙意如的意见,主张干脆重立新君。但是,与会的贵族多数沉默不语,那就是不同意的表示。孟孙里趁机提议,派使者去齐,迎回姬稠,请齐君见证,实现和解。但这个意见同样没人响应。最后,季孙意如说,反正姬稠是自己跑的,先这么着吧,也不去迎他,也不立新君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表示赞同。而且,阳虎还拍了个臭响的马屁,说反正有君没君,国政照样运行。有季孙总理在,酒照喝,鸡照斗,秋社时,坤灵洞里照样会成双成对造出无穷的欢乐。
我问南宫,孔丘不是骂季孙意如了吗?南宫说,孔丘这一次,是挺硬气的,他强烈主张接姬稠归位,他质问季孙意如:“山中没有老虎行,天上没有太阳,能行吗?”
季孙意如呛他说:“什么老虎太阳的,说实在事儿!”
孔丘说:“一个国,怎么可以没有国君呢?就像一个家,怎么能没有家长呢?”
季孙意如一句话就把孔丘噎哑了:“你没有爹,不也一样长大成人了?”
那时候,孔丘还没来得及总结出这样的人生经验:国家安稳国君圣明时,你的言与行都可以高洁;国家动乱陷入了危局,你的行为还可以保持高洁,但说话可就得小心了。
两个月后,吴国派来使者,对三桓逐君事件表示严重关切。吴是新兴霸主,比齐国更冲动更危险。而且,吴王还是吴孟子的哥哥,姬稠的妻舅。因此,季孙意如决定,遣南宫敬叔随使者入吴,充任人质,请吴王放心,鲁国风波终将圆满解决,不致对吴产生不利影响。
消息传来,孔丘万分担心难过,以为南宫此去,必定凶多吉少。自古以来,人质鲜有好下场。而且吴一直被视为荒蛮之地,尚未开化,去那儿做人质,就算最终得以全身而返,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孔丘都有心给南宫安排一场活葬礼,像当初鲁国送别管仲一样,但是被我强力劝止了。
在送行酒会上,南宫透露,他此次去吴,是季孙意如蓄意报复。季孙意如怀恨当初与国君发生战事时,孟家观望了一阵,没有像叔孙家一样,在第一时间投入季孙家阵营。
南宫赴吴,对孔丘打击很大,他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两天两夜,酗酒,昏睡,苦思,最后终于破门而出,郑重宣布,他要追随国君姬稠,前往齐国。
我问他:“是不是国君遭难,你和他一道吃苦,等他将来复位,你就有机会像管仲一样了?”
孔丘骂我道:“你个赶大车的,少操点闲心能死啊?”
听说孔丘要去齐国,子路最兴奋,他坚决申请跟从。他说:“人都说齐国人粗鲁,缺了我这个大保镖怎么行呢?”
孔丘马上说:“你去可以,但是我知道你的小心眼,你是想借机不再读书了。告诉你,趁早别做那个梦!”
阳虎托景伯捎话,劝孔丘慎行,但孔丘未加理会。柳枝年纪大了,火气渐消,而且孔丘地位日高,她再不敢对他破口大骂了。柳枝知道,孔丘一旦下定决心,十头老牛也拉不回,她最担心的,是学园。孔丘一走,老生肯定流失,新生也不会再来。柳枝托我劝孔丘,跟学生们讲,只是短期出差。孔丘不同意,他说:骗人不是长久之计,就算学生全走光了也不怕,有朝一日,只要我回来了,一声召唤,照样还会从者如云。我问学园怎么安排,孔丘说:我早想过,曾点为人老成持重,让他临时管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