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教育有关的社会学知识
教育是一种文化现象。但是文化又是什么呢?人类学家伊摩根 ·赛格(Imogen Seger)曾经为其下过定义,在此我将借用这个定义:“首先文化是一种符号系统,借助这种符号系统,人类群体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加以整理、描述并解释说明。文化是某个人群需要共同遵守的公约。这种公约会对群体内部人与人之间的共同生活以及人与大环境的关系进行规范。这种公约,可以对人与大环境之间的关系进行预测和调控。文化是大家共有经验的集合,而这些经验则通过共同生活圈内人们之间的交流被吸收、筛选,最终再以文字或其他方式得以阐释。在这个过程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最重要的经验会被保存下来,充当用以传承的主题。这样的经验有着重要的作用,他们会影响到文化圈内成员对待新事物和文化现象的态度和方法……文化不是一种突然出现的现象,而是代代相传的事物,文化对社会群体中的新增成员具有重要作用,文化之于他们,就像空气、阳光和食物一样重要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东西的重要性能够和文化相比了。 ”①个体在成长过程中总是要经过学习,遵守所处社会中的文化规则成为这个社会的一分子,这种过程和现象被人们称为“对所处社会文化的适应”或者“社会化”(绝大多数的学者认为,这两个概念其意义没有多大的差别,可以换用)。但是,几乎没有人可以想象出“社会化”是一件多么复杂的事情。就“社会化”自身而言,整个过程充满了内部矛盾:成长中的孩子总是在接收新的知识,但是这种知识的接收只是被动的,他们通常并不能意识到存在于这个社会中的潜在的价值(被个人或团体视为重要的、不可侵犯的并成为个人行为和社会准则基础的东西)。一个小孩子因为打了另外一个小孩子而被自己的父亲斥责,但他同时也可能感觉到,他的父亲在私底下是赞成他的“男子汉式”的举动的。如果一个黑人孩子被一个白人孩子“友好”地对待的话,那么这个黑人孩子可能就很难相信老师讲的关于社会平等的内容了。 ①
孩子与我们一样,生活在这个大的社会环境下,如同我们总是想要看到的情况一样 --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永无止境的温柔、只存在于传说的古代社会里的无条件的迁就)不谈,童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一个没有任何烦恼的人生阶段”。②更有甚者,有些孩子的生活状况已经不能用有没有烦恼来衡量了,就像接下来的例子中提到的孩子们: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的高原上住着许多赞比亚人,这些人属于不同的种族和部落,而不同种族和部落
之间总是充满了冲突甚至战争。 10岁以前,孩子们得到的照顾和看护几乎都来自母亲。这些孩子总是紧绷着自己的神经,有时可以一声不吭、连续沉默寡言好几年,在成长过程中,他们几乎没有见到父亲的机会,因为自己的父亲不和他们居住在一起,而是住在另外专门为男人们建造的屋子里。差不多 10岁以后,男孩子需要接受极其严格的、残酷的、会伤害到身体和精神的训练。没有任何预警的,他们被迫离开自己的母亲,被赶进充满危险的森林里, 在那里忍受饥饿和毒打。从森林里回来以后,他们也搬到专门为男人们建造的屋子里,在那里他们将接受与性有关的知识,完成他们的成人仪式。从此以后,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能和自己的母亲以及任何其他女性接触。 ①
这个例子或许会给大家留下这样的一种印象,只有在男人的世界中,年长者才会对后生做出这样的具有攻击伤害性的事情。然而,事实并不是如此,成人以具有侵略攻击性的手段来对待孩子是不分性别的,当然也不是男性的专利 --这样的例子几乎可以说是随处可见,可以信手拈来。在苏人(美洲土著印第安人的一支)群体中,当母亲给孩子喂奶时,如果孩子咬了母亲的乳头,那么母亲会重重地击打幼儿的头部。母亲希望击打行为能够激发孩子的怒气,这样他们才能在长大后成为勇敢的猎人。 ②在位于南太平洋中的卡罗利来群岛上,生活着一群被称为“伊法鲁克人”的原住民,这个群体人数很少,与外界接触也不多。新生儿在出生后的头三个月中,必须每天三次被送到自己的祖母那里。从凌晨开始,祖母就开始给他们洗冷水澡(人类学家 M.E.斯派罗在记录下这一情况的时候还同时写道,自己每天清晨都是被孩子们凄厉的哭声和惨叫声惊醒的)。③生活于加纳北部或象牙海岸(即科特迪瓦共和国,旧译象牙海岸,源自法语,因盛产象牙而得名)境内的塔伦西人从产褥期就开始朝孩子身上浇热水,用草药熬成的汤水从孩子咽喉部位开始浇起,然后向下流淌到全身。其他的种族和部落也都用自己的方式来“虐待”那些可怜的孩子,可能具体手段不同,但是无一例外的,这些方式总是让人 痛苦不堪。这种例子不胜枚举,所以我就不在这里一一罗列了。但是仅仅从上面的几个例子中,我们就可以看出这些土著人民的生活状况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有些人厌倦了大都市里的生活,他们梦想着从“原住民”的生存环境里找出自己“失落了的幸福”(几年前有一本畅销书曾经推崇过这种观点,而这本书中的观点得到了很多人的附和,赞同作者观点的人会追随作者,做出和作者书中描写的那种举动 ①),而上面的例子或许会让这些人受到严重的打击,因为原住民的生活环境不仅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充满浪漫色彩的理想国度,而且还是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充满了血腥、暴力和痛苦的地方。
今天,我们将“来自父母的关爱”视为理所当然,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综合我们刚才看到的例子,我们必须要认识到这样的一个事实,那就是人类社会中的这种现象其实只是个例。人类的繁殖过程决定了孩子从存在的那一刻起就与父母之间有了斩不断的关系(这种关系是由基因决定的),尤其是孩子的妈妈天生就有关爱孩子的倾向;然而这种对孩子的关爱倾向并没有一个严格的范围,关爱倾向的实现与否会因为个体差异而存在很大的不同 --有的和文化准则一致,有的甚至与文化准则处于完全相反的对立面。父母在对待孩子时,他们付出的关爱在多少和程度上不可能总是一成不变的,因为这种关爱既不是“源于自然的”(不是由基因遗传而形成的固定的人类行为模式),也不是通过各种各样的价值方针得以固定下来的。价值方针起源于文化发展的过程之中,并最终得以确定,但是父母应该如何关爱孩子却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每一个团体中都有一系列的影响源(“社会化代理中心”),这些影响源将对个体进行社会化教育。在不同的团体或社会中,社会化代理中心会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但是归根到底 --几乎在所有的文化中都是如此 --所有的社会化代理中心还是可以被分为反复在历史中出现的那几类。这种分类既可以以社会学中的准则(例如从看护人员的不同角度出发,从父母、兄弟姐妹到同龄的玩伴等等,进行研究进而得出结论)为标准,也可以以文化形式的内容为依据(在不同的文化群体中,相应的文化尊崇者会有不同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他们会用不同的方式应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惩罚,例如,有的人会嘲讽宗教仪式。通过这种具体的文化内容中的差异,研究人员可以对文化进行分类 ……)。
在小孩子刚出生的那几个月里,照顾和看护他们的任务主要都是由父母、哥哥姐姐和亲戚们来承担的。这个人群在照顾小孩子的过程中,总是会使用一些方法和策略来限制小孩子的一些行为,对孩子的某些行为进行矫正。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孩子们的活动能力变得更强,这时他们更加需要同龄玩伴,玩伴之间的相互影响作用也在他们的身上得到越来越明显的体现。有时孩子们会感觉到这种伙伴关系给自己带来压力,其实在现在的这种工业社会中,来自同伴的压力及其产生的作用已经没有以往那么大了,即使是在幼儿园和小学里,源于伙伴关系的压力也被大大地削弱了。在远古的部落社会中,源于伙伴关系的压力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因为这种压力是促使大家一致行动的基础条件(详见于第七章)。有时为了惩罚同伴中某个人异常的、不合群的举动,群体中的其他成员会对这一个人进行嘲讽捉弄,或者将这个人驱逐出这个群体,有时还会对这个人进行恐吓,诅咒他的行为会受到超自然力量的报复(《亲爱的上帝见证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