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他拉着道曾往外又跑了老远,到一处估计就算大叫大喊那少女也听不见的地方,又站在高处四面观看,查明方圆一、两里之内确无人影,方靠进道曾,低声道:“怎办?有没有人知道?和尚你没有乱说话露出什么马脚吧?”
道曾拍他脑袋道:“要露马脚的也只会是你这张油嘴。”
他站直了身,望着不远处一个小山丘下遍地的骨灰坛,长叹一口气,道:“高祖明皇帝好不容易缔造出一个四境升平、人民和睦的国家,他一去,战事就又来了。难道天下间除了他老人家,就再无一位英雄了么?唉,这里大概又会多出成千上万的孤魂吧。小靳,你好好看着庙,我要到东平城上去一趟,探探风声究竟如何。”说着转身往山下走去。
小靳这个时候才留意到他身上的包袱,手里还拿着平日里化缘的饭钵,顿时吓了一跳,叫道:“喂,和尚!这个乱糟糟的时候,你不在家里守着,还跑那么远去干什么?”
道曾道:“就是因为天下大乱了,黎民百姓可又苦了……阿弥陀佛,我纵使别的事做不来,收埋一下骸骨,总还是做得到的吧。小靳,我告诉你,如果有人逃难到庙里来,你可千万要收留下来,明白吗?”
小靳心道:“妈的,还要收留?你当这庙真的是有菩萨保佑,烧不掉吗?我可不能听你的。”却又知道自己绝对无法阻止道曾,呆了一呆,叫道:“和尚,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道曾头也不回地道:“半个月罢。有人来庙里寻我,就说出外积缘去了。对了,我不在的时候,别让村里的人进庙里,也别让那女孩出去了。阿弥陀佛。”
小靳怔怔地看着,直到道曾瘦长的身影转过山头,彻底消失不见了,才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冉闵大人就要来了,这个传说里西楚霸王转世的战神就要打过来了,压在汉人头顶上的羯人就要被杀光了。若是换在十几天前,小靳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但是现在,他的心止不住地狂跳,腹内翻腾,双脚象灌了铅般沉重,再走一阵,实在耐不住头晕,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胡小娘皮,”他想,“妈妈的……看来那杀胡令可不是戏子打架--闹着玩的,那是真要杀光胡人,管他是男是女,老人孩子,一律斩首,剥皮抽筋,挂在竹竿上……当初胡人就是这么杀我们汉人,现在风水轮流转了,好,砍他妈的……可是这胡小娘皮怎么办?真要被人揭出来,我小靳的脑袋不也跟着完蛋吗?”
他坐在石上胡思乱想,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唉声叹气,更不时跳起来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蹿。直到太阳彻底沉入山中,四面黑漆漆地围上来,还是什么主意也没想出,倒是肚子咕咕惨叫起来。小靳猛抓一阵头皮,终于狠狠吐口唾沫,道:“妈的,杀过去杀过来的随便罢,老子怎么也要做个饱死鬼!”
当下起身回到庙中,生火煮饭。平日里道曾吃斋,小靳也特别节省,不过白饭下咸菜而已,今日听到这个消息,他小小的心眼里只道来日无多,再不客气,只管拣最好的米、最好的菜满满地煮上一锅,其余如藏在灶台背面的腊肉、水井口悬着的野狍子肉等更是扛上菜板一阵乱剁。“妈的,”他想,“老子要死也要做个最饱最饱的死鬼!”
他手忙脚乱的弄好饭菜端上桌,想起一事,俯身爬到床下。等他吃力地将珍藏多年的一坛上好黄酒搬出来时,吓得一激灵,险些摔了酒坛子--那少女已端坐在桌前,正用手抓着狍子肉递到嘴里,慢条斯理地嚼,小靳正在惶恐不安之中,见她还是这么一副从容自得的样子,顿时火大,叫道:“谁叫你进来吃的?滚滚滚!滚出去!”
那少女住了嘴,抬起眼来看他。小靳觉得似有一道极亮极细的光在自己浑身上下扫动,顿时老大地不自在,逼开她目光看着桌子边,道:“看什么看,叫你滚就滚啊,小心小爷抽你!”但随即想到这胡小娘皮的武功诡异,被抽的多半是自己,不禁气馁。
那少女突然一动,小靳往后一趔趄,叫道:“你……你要干什么?”
却见她只是静静地站起来,端起狍子肉盘,转身出门,赤足在青石路上既轻且柔地一点,腾身而起,不觉有如何迅捷,只见到衣衫翩然,她已跃到对面屋顶,坐在檐上继续吃。
小靳见到狍子肉被拿走,心痛得几乎滴血,几次想冲出去跟胡小娘皮拼了,但终于狠狠坐下,想:“妈的,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冉闵大人来了,老子第一个出首告你!”端起坛子猛灌一口,直烫到心里去。
听见屋顶上乌鸦乱叫,小靳想:“你抢老子的狍子肉,乌鸦就来抢你的,看谁厉害。”只管闷声吃菜喝酒。
正吃得酣时,忽然头顶风响,有一件事物凭空飞来,“砰”的一声,落在他眼前桌上,震得所有碗碟一跳。小靳骇得一口酒堵在嗓子眼里,呛得险些断气,定睛一看,却是那盛狍子肉的盘子,里面狍子肉被吃了一半,骨头一根不少整整齐齐排在一边,剩下的肉排在另一边。
小靳简直哭笑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少女大步跨进来,手里提着一串被打昏了的乌鸦,顺手挂在门边,跟着手一抄,也未见她如何动作,却已端起腊肉盘子,一边吃着,一边又慢慢转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