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7月4日,星期日
斯塔尔的脸无处不在。穿过灯火通明的展厅,他的圆脸映在黄铜罗盘上,他的粗壮身影整个映照在展厅的大落地窗上。终于,展厅关门了,节假日销售结束了,所有的灯光灭了,罗伯特·霍尔·斯塔尔也离开了。他笨拙地朝着停车场走去,巨大的身影在夏夜里格外显眼。他边走边从兜里摸索某一辆车的钥匙。并不属于他的很多车子的钥匙在他兜里叮叮当当的。
在停车场的尽头,斯塔尔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沃尔沃车内的灯光骤然闪起,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清晰可见。他滑进驾驶座,猛地发动引擎,熟练地融进了高速公路的车流里。很快,他到达了瓦列霍,一个和闷热夏夜里其他加利福尼亚小城并无二致的小镇子。黑色油井架的影子呼啸而过,战舰和三层仓库的轮廓依稀可见。海峡另一边的马岛像一团巨大的黑影若隐若现,帆船们好似点点油污一般从圣帕布洛海湾驶过。时而焰火在头顶上短暂亮起,断断续续响起的鞭炮声仿佛砰砰的枪声。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旧金山赫然耸立于30英里之外,奥克兰则不到20英里远。北边是富饶的葡萄酒之乡,地域一直延伸至阳光普照的纳帕和索诺马县。
这个小镇是一个拥有很多车的人的理想居处。连接西部海岸线的主要干道80号州际高速公路干净利落地将郊区一分为二。加利福尼亚29号和37号高速公路以及680号州际高速公路像静脉血管似的直达小镇的心脏。瓦列霍占据着旧金山和加利福尼亚首府萨克拉门托之间的一个战略位置--圣华金河弯弯曲曲顺萨克拉门托而下,恰好在这里与湾区汇合--在此处,海水张开怀抱拥抱着淡水。这里,一条用于出海交通的深水通道连接着萨克拉门托和圣华金河的各个港口。三面环水的瓦列霍是一个水城--也是痴迷于水的“十二宫”的老家--十二宫堪称刀尖上的船员、枪支与绳索上的水手。
斯塔尔在一座栗色的两层水泥小楼前刹住了车,小楼坐落于弗雷斯诺街东边。入口台阶左面的门廊里有一扇传统的木门。透过一扇闪亮的观景窗,一个女人消瘦的影子被可怕地拉得奇长,倒映在久经日晒的草地上。伯尼斯瞪着她的儿子。他常常这样站在同一扇威尼斯式窗户前,就像被拴在一根铁链上似的一动不动长达几个小时。
多年前的斯塔尔曾经是一名修长健美的运动员、未来的奥林匹克游泳选手、“普朗吉”游泳馆救生员。如今,昔日得益于常年航行和游泳的精瘦的古铜色脸庞已变得肥胖。他那在夏天显得微红的浅色头发,看得出来已经日渐稀少,明显的肚腩破坏了他曾经的运动员身材。年轻时活力四射的斯塔尔,健康状况明显不如从前。他那猎人一样的眼睛黯淡了下来。他的平足和受伤的一条腿使游泳和蹦床以外的其他活动变得很困难,只能无所事事地把大把的时间都花在从夸脱罐里直接狂饮“康胜牌”啤酒,其恶果已经有所显现。他经常将车子停在偏僻的农村地区,坐在车里,蜷腿顶着仪表板,边喝酒边观察四周,直到腿痉挛得让他再也无法坐着。他的暴力倾向一旦发作起来,让伯尼斯都感到害怕。母子间的争吵本来就很激烈,而自从去年3月斯塔尔的父亲去世以后,母子俩在饭桌上的冲突更加升级了。她经常看到儿子打开后备箱盖,聚精会神地往里看,小眼睛还不时地往后瞟。她想:里面一定是该死的花栗鼠。
斯塔尔,一个灵巧而沉默的射手座男人,总是在业余时间带着弓箭去捕捉花栗鼠。有时候他使用0.22英寸口径的枪,其他时间则使用陷阱。他活捉到的小松鼠很受邻居小朋友们的欢迎,他们喜欢给他的小宠物喂食。
此时,斯塔尔猛地关上后备箱盖,大步向房子的东北侧走去。他沿着车道走向那辆在暮色中依然闪亮的白色奔驰车。一座独立的双门车库躲在后面,黑影若隐若现。常春藤好似一袭黑幕,瀑布似的从栅栏上垂下来。侧面那扇纱窗门的咯吱声惊动了伯尼斯,她赶快跑去准备晚饭。斯塔尔用他游泳运动员所特有的宽阔臂膀抓着花栗鼠。它不停扭动着,还在吱吱乱叫。斯塔尔没有脱下真皮外套,鄙夷地瞥了一眼母亲的背影,走下了他的地窖。伯尼斯最害怕儿子放在地下室里的东西。在那座可怕的坟墓里,什么东西在滴答作响,那就是他曾经提过的“死亡机器”。
自从十二宫在旧金山谋杀了一个出租车司机以来,已经快两年了--这比他枪击和刺杀其他人的间隔时间要长。但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凶杀案调查员比尔·阿姆斯特朗和戴夫·托斯奇并没有忘记这个难以捕捉的十二宫。离弗雷斯诺街上那座吵闹的楼房大约29分钟的车程,经过荒无人烟的埃默里维尔泥滩,穿过海湾大桥,就是司法大厅所在地,比尔和戴夫这会儿还在这里继续工作着。楼下的街上,“可以保释”的红色霓虹灯标志一天24个小时闪个不停。“十二宫实际上是在挑战,”调查员托斯奇回忆说,“他向我们挑衅:‘我比你们强,比你们聪明,有本事抓到我啊。’我们就打算那么做。”
十二宫令整个湾区为之恐惧。他用充满稀奇古怪流行文化符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信件淹没了当地报纸,同时也贬低了旧金山警察局,因为他们无力阻止他的一连串谋杀。十二宫把整个事件矛头指向了警察,用狡黠的密码来戏弄他们--其中一些极其难以破解,使得联邦调查局、国家安全局和中央情报局最聪明的破译者也颇受打击。除了其中的两起以外,十二宫作下的所有案件都涉及情侣--年轻学生周末在他们车子里或者车子附近被杀。他也暗示过去和目前都曾有过不为人知的其他谋杀。
某位心理治疗医生推测说:“十二宫在野蛮的愤怒中疯狂攻击那些炫耀他所渴望的亲密的人们,他对那种亲密的强烈渴望只有内心深深受挫的人才能够想象。”在他貌似无明显动机的攻击中,性从来就不是一个要素,虐待才是;他引起的痛苦越多,就越感觉有快感。每次实施攻击以后,十二宫都忍不住幸灾乐祸,毫无同情心地写信给受害人的家人,或者打电话给他们,拿起话筒静静地呼气--发出风一般的声音。他每一次都使用不同的武器,并且在可能的情况下从受害人身上取走某样东西--车钥匙、带血的衬衫、钱包……用来作为战利品。他应该还把这些东西藏在某处。要是托斯奇和阿姆斯特朗能够找到它们就好了。
十二宫的暴行多发生在黄昏,或者有新月或满月的深夜。有时他会身着刽子手的装束。水体或者以水命名的地方会像天然磁石吸引金属一样吸引十二宫。也许十二宫是一个水手、游泳运动员或者船夫。不论究竟是什么人,他对瓦列霍都非常熟悉--熟悉它那偏僻的巷子、铺着碎石的近路、漆黑的乡村路和有回声的采石场。托斯奇相信,他一定是这个水镇的老住户。
托斯奇和阿姆斯特朗就这样寻找着新的事实,在他们四楼办公室一直亮着的日光灯下翻阅着记录在黄色纸张上的档案。托斯奇看着对面的比尔·阿姆斯特朗说:“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好的告密者。”时钟的滴答声中,某件事情发生了--探员们很快将在十二宫似乎无休止的恐怖统治中发现他们最为重要的线索。这线索将以书信的形式到来,这是杀手选择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