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藏蓦地站起。他的装束是纯白的罗绫夹衫,腰系京都有名的西阵缎角带,一条用纸捻搓成的细带,连两袖转背上缚成交叉的十字。大小两刀都没有佩带,只在腰带前插把短刀,左手上倒提着四尺二寸的木刀,还是今天早上在下关的船埠上拣来一根用旧了的橹,亲手削成的。这把木刀现仍保存在肥后熊本的金峰山麓、松尾村的云岩寺中,绝不是普通人能使得动的家伙。
“老大,谁耐烦呀,掉转头来……”
武藏撩起夹衫,拍的跳进了水中。
水深没胫。
武藏在急流的早潮中踏水前进,一边从腰带间抽下布巾,打前额到脑后绕上一匝:这是据细川藩士的记录“二天记”上的记载。
这一举措,说明了虽那么勇猛的武藏,当时多少也显得紧张的样子。武藏见小次郎从布幔中飞奔前来的刹那,他便窥破了小次郎的用意:
“哦,小次郎是打算赶到水边迎击的呀!”
他在心中盘算——倘而如此,地利上是绝对归于小次郎了。针对小次郎的这一如意算盘,他才贸然跳入水中。但走不了几步,便心中暗暗叫道:“好险!”他悔恨自己为争小利而失去心的平静之愚不可及。也许这正是小次郎的诡计,故意疾驰而来,以便乘之虚而入。
太阳隐在云层中,武藏是背着太阳的。
“忙什么!”
武藏把自己五尺九寸的高大躯体,踏着日影,一步步,慢慢地向前跨去。距岸二十步许,小次郎已站在水边,拖着三尺二寸长的宝刀“长光”。他高声喊道:
“喂,武藏——”水已浸及脚踝骨了。
“啊——小次郎吗?”
四道目光相遇,像散着火花,但意外地谁也没有孕着憎恨的色彩。奇怪的是,几年来怀着决斗的心互相追求的两条好汉,今天一旦相见,彼此间毋宁互相赞叹着似的默尔相对。
武藏今年二十八,小次郎二十六岁,两人高矮相同。武藏的脸冷冰冰地蜡一样苍白,小次郎则微泛桃红,显得美艳。
假如处在不同条件,另一环境之下,这两个青年人也许不会决斗,彼此尊重对方的技艺,甚至成为很好的朋友。
不,今日这一天倘能延后半年,也许永远没有决斗的一天罢。到那时,小次郎会正式接受细川家的命官,而武藏最近也有出仕某家的成议。一旦各有其主,便不容许轻易拿性命来厮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