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健康的舞会(1)

此情无法投递 作者:鲁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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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三的冬季,跟八二年、八一年的冬季差不了多少,同样是沉闷的大地,单调的色彩。那不是鼓励娱乐的年代,甚至根本没有人提到圣诞节--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报纸上只会盘点一年来的钢铁与粮食产量,会报道坚守岗位的先进人物。人们会为单位里发的两条毛巾及元旦慰问信而心满意足。

可陆丹青没法像街上的大众们那样过。不过才上了一年大学,可他感到自己已脱了胎换了骨,有气派、有境界了。可不是,圣诞节呀,怎么能够平平常常的呢!这是真正的大学生最应当过的一个节!再说,他可是学过多年美术、临摹过那样多的油画的。西洋艺术!美!青春!自由!这些个,怎么说得清,又怎么能白白地放过!

他跟几个意气相投的同学,完全的一条心,早两个月前就开始商议了,想了许多的方案,作了无数的谋划。那过程,太繁复也太恼人了,且略去不谈吧。总之,最终铁板钉钉定下来:他们几个要弄个舞会,像模像样的、想象中最好的舞会,与电影和小说里一样的舞会。

事情一定下来,如同张了弓搭了箭,那遥远而宏大的目标,是无论如何都要射中的。有了目标的人,走路行事说话,分明地就不同了。

陆丹青和他的同伴们都发自肺腑地感到:他们的这个冬天与众不同,在新旧年相交之际,他们在酝酿一件高度浪漫高度新潮的大事,他们是时代的引领者与创新者,是清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把这个平常的冬季照得跟春天一样暖和而悸动。

舞会?听上去活像说胡话呢!但真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说动,也就动起来了,如同百鸟朝凤、百川归海。班上有个同学自告奋勇负责提供地点。他父亲是援藏干部,他跟母亲一直住在姥爷家,自己家的房子长年空着没人的,借一个晚上来用绝对没问题。陆丹青呢,他认识校园广播站负责值机的同学,能弄到一些很好的音乐磁带(嘿,准叫人一听就可以扭屁股)。另有人负责从社会上的表哥那里借一个四喇叭立体收录机(跳的时候甚至可以拎在手上)。又有校园活动家打包票说可以请学校礼堂的朋友帮忙搞一个彩色背景板之类。甚至,他们想着要拉上几排金色纸花,点上彩色蜡烛,把光线弄得有气氛一点;如果大家乐意再凑点小钱,还可以买红酒与点心,排放在窗台上,让大家临窗站着,对着夜色一边啜酒一边低声说话,多妙……

这样,从两个星期之前就已开始了,以陆丹青为表率的,简直像起义领袖般忙碌,各样事情都要交待给各人按部就班地分头进行。音乐嘛,既要有浪漫钢琴曲也要有老迪;红酒不能太贵,但颜色要好;纸花一定要发亮的那种;等等。因为太过激动,丹青有点故弄玄虚,事情其实根本不必保密,但他仍要求所有的男生像地下革命者一样,保持神秘性与警惕性。操场上,他们在不知情的同学间相互交换眼神、使用独创的暗语,偶尔又会为一些公共场合下的巧合而假咳嗽、吹起口哨……所有这一切带着小心思的举动,像是化学课上的催化剂,分分秒秒都在促进着,好像他们都要在那个终点的夜晚燃烧乃至爆炸。

只有那讨厌的日历仍像病人的脚步那样缓慢地踱着,令他们眼巴巴地看着焦渴。12月24日!12月24日啊!

暗中构想了很多细节与步骤,直到最后他们才大梦惊觉。像是突然间发现,呀,全是男生在忙得一头劲的!女生呢?他们的女舞伴呢?真不可思议,舞会最关键的构成竟然毫无着落,多么莽撞又多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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