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模范继父(3)

此情无法投递 作者:鲁敏


平心而论,斯佳的这位继父的确算不上是个什么人物。他就是个最普通的小军官,就跟件白衬衫似的,也寻常,也耐看,也踏实。白天,走在大院里,他跟所有那些军官如出一辙,军服硬挺,表情简单,像机器那样,在低一级的士兵前做长官,在高一级的长官面前做士兵,好像完全没有个性。但晚上回到家中,脱下军装,他倒像另换了个模子,做饭打扫,种花弄草,把家里弄得趣味盎然。他尤其喜欢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烧得一屋子香喷喷的。小斯佳也会转来转去帮忙。她高高兴兴地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微型版的家庭主妇,拾掇拾掇,摆碗筷、抹桌子,像过家家一样与继父分工合作,作为男人与女人共同承担起这个家庭里的不同角色。

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样,跟用火柴棍搭房子似的,火柴棍越少,相互的重要性与依赖性就越大。看看这个屋檐下吧,斯佳跟继父,如同两根火柴棍子,就不得不非常贴近,有相依为命之感,有阴阳互补之感。别的女孩子,可能还有一两个知心朋友作为补充,但斯佳不行,她的个性与家庭背景决定了她的友谊必定非常贫乏--父母离婚,性格任性,骄傲得像花孔雀,个子太高且发育过早,成绩普普通通……行了,有了这些因素,还指望斯佳能交到什么知心的好朋友吗,不可能。这样一来,出口就少了,只有继父这一条华容道了。她学习与生活中的一切是非与长短,包括一应私生活,她都必须跟继父分享或求助,比如改换发型、收到小纸条儿、用起了小胸罩、来了初潮,她成长期的一切,惊天动地的,小桥流水的,唯一的参与者、指导者与观众,都只能是继父。

八岁到十八岁啊,雏形的少女期与完整的青春期,生理的启蒙,情感的萌芽,这是一段什么样的双人旅程,谁可以分辨出其中的色彩基调,明媚还是暧昧?温暖还是阴冷?

但归根到底,他们的关系,不会走岔道的,其表现形式也只是琐碎和日常。这继父,跟激情或风月是不搭边的,他就是个过百姓日子的人,中意规矩而有秩序的生活。他对斯佳的疼爱与那种好,是能放到大太阳下晒给路人看的。斯佳头发乱了,他梳。斯佳睡懒觉起迟了,他替软塌塌的她洗脸。斯佳发脾气了,他木着脸垂头听。斯佳肚子饿了,就算深夜十一点,他也能端出个热汤热食。下雨下雪了,全校第一个冲到学校去接。斯佳有次腿跌坏了,他天天儿地楼上楼下背,床上床下背,把斯佳伺候得恨不得腿再跌坏一次才好。哪个邻居不叹服他,连斯佳母亲都暗中得意自己的眼光呢。

但那都是外人的眼光,就是母亲也是个外人呀。只是斯佳清楚一点:再怎么好,都不能说继父就等于生父、胜似生父。不,那还是不一样的,区别大了,是台灯与床的区别,是鞋子与内衣的区别,完全不一样的。

这么说吧,从一开始,斯佳就把这继父看成个男人,而不是亲人--从最高处概括起来、提纲挈领地说,她当然是爱戴他的、尊敬他的,但具体的说,趴到地上、贴在耳朵上说,这尊敬与爱戴又是极可疑的,甚至可以说是恨。像水里撒了盐、又搁了糖,还不小心抖了点胡椒粉,滋味复杂而迷人,叫她时不时就想尝一尝、喝一口,刺激刺激这没头没脑、缺油少酱的生活。

斯佳常常会借故捉弄继父,弄得他团团转、手足无措,打不得骂不得的,斯佳反因此十分的满意。有时,她又翻脸,不许继父进房间,不要他洗她的小衣服,不要他管她的长短,继父也就讷讷地退了;见他真不管了,斯佳却又黏糊糊地绕上来,要他背,要他驮,要他扛,小小的家里,继父成了会挪动的树,她成了伸手伸脚的藤--总之,事情最美妙的地方在于:不管怎样的亲疏远近、喜怒哀乐,继父都会好脾气地奉陪到底。

斯佳与继父之间,她最喜欢的游戏之一,是“肌肉迷藏”。何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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