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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蛾绕着房间飞来飞去,最后在灯旁留下一缕轻烟,和一阵淡淡的焦味。狄安娜看着那一缕烟,思忖着究竟是什么驱使飞蛾奋不顾身地扑向灼热的灯火。
她一定遵循了某种本能,拼命要飞离黑暗,狄安娜心想。她飞得那么急切,一定是在反抗吞噬她的昏暗。那是一种对犹疑不定的反抗。在火中化为灰烬,和在无尽的黑暗中飞舞一生,两者之间,飞蛾选择了前者。
打开玛利亚的信来看,会不会无异于飞蛾扑火呢?不管妈妈的临终遗愿,能不能从她当前身陷的黑暗中逃离呢?如果可以,她是不是得像那只飞蛾一样,必须面对灭亡的危险,方能逃离黑暗、犹疑和欺骗?
狄安娜觉得脑子乱成一团片。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身陷黑暗,不知道怎么就身陷黑暗了,不知道是谁的错造成了如今的状况……是她的错吗,没有完成妈妈的遗愿?还是妈妈的错,把如此重担托付给她,压在她柔嫩的肩上?或者是爸爸的错,狠心把美满的家拆成两半,母女不能相见?或者应当怪责玛利亚吗?是她写了那封自私的短信寄给妈妈。或许该怪上帝?是他带走了妈妈。也许每个人都有错,又或许谁都没责任……
狄安娜想不出答案来,她觉得人生如烈马,早就脱缰了。似乎某些不受掌控的事件决定了她的想法、感受和行为;似乎有人在某个未知的地方未经她的同意就擅自决定了她的人生,而她对此毫不知情。
是命运吗?
如果是,难道以前从没说过话的乞丐突然之间说出那样奇怪的话,也是命运的一部分?倘若她现在立刻打开玛利亚的信,这是她自觉自愿的行为吗?或者只是机械地遵守了命运发出的又一个指令?那把她拽向未知的命运啊。也许是与不是两者没什么不同。她不知道。
但有一件事她清楚地知道:她钦佩那只飞蛾。
突然,狄安娜站起来,径直向妈妈的首饰盒走去。她从里面拿出古式衣柜的钥匙,走进房间,打开衣柜,翻出了玛利亚的信。信件被小心地包在一小块布里。狄安娜手上拿着这一小捆信,返回到客厅。
她坐在地上,背靠扶手椅,解开了信外面包着的布。一打开,几个信封映入眼帘,四大一小,颜色各不相同。小信封里是玛利亚最后寄给妈妈的那封短信。大信封上写着妈妈熟悉的字迹,她根据收信的先后顺序,把信逐一编了号。
信封的颜色依次是红色、绿色、白色和银色。狄安娜发现,前三封都在圣保罗投递,但第四只信封和小信封一样,盖着里约热内卢的邮戳。
这么说玛利亚已经来里约了,狄安娜心想。突然,她记起老乞丐的话来。“她从远方来,”他说,“现在在不远的地方。”
如果玛利亚到了里约,她为何不来见妈妈?她还在这里吗?她以前住在圣保罗吗?
狄安娜正困扰于这些问题时,她发现银色信封,也就是第四只信封,里面空空如也。第四封信跑哪去了呢?又多了一个问题,这下情况更复杂了。
狄安娜冀望能从信中寻找出线索,于是打算将其仔细查看一遍。她拿起了第一封信,这是她第二次看了。
信之一:反抗“其他人”
2月14日
亲爱的妈妈,
屋外电闪雷鸣,我想起夜晚由于害怕而浑身发抖,在床上缩成一团。我多想偎依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躲避风雨啊。
我强迫自己继续习惯这种没有妈妈的生活。没想到,父亲走进我的卧室,对我承认说你还活着!他给了我你的地址,还说我可以写信给你。
屋外的风雨顷刻间显得友好起来。闪电变成了相机快门,记录下我的欢欣。“终于,”我对自己说,“终于,我要和妈妈团聚啦!”
是的,妈妈,这真是难以置信,可一切又都是真的。我很久以前就开始的找妈妈的行动,很快就要划上快乐的句点了。再过整整一个月,我就能见到您了!
离别多年,想到要和您见面,我有说不出的开心。可我也感到,这开心中带着一丝遗憾,因为您还不了解我。
我最近开始写一部小说,希望你能通过它了解我。小说故事源于我的亲身经历,源于我寻找妈妈的过程中的所见所闻。噢,妈妈,在寻找您的漫长过程中,我经历了许许多多。我反抗过其他人,远渡过重洋,甚至和玫瑰交谈过!
真希望马上就送您一本我的小说,可惜还没完成。不过,我极想先与您分享。所以,我打算每周给您写一封信,说一说我寻找您所经历的不同阶段。
我将这几个阶段分别称为:“反抗”、“道路”、“涅槃”。最后一个阶段--“重生”,和您团聚以后我再写。
我就先从“反抗”阶段开始讲吧……
很小的时候,我就常常问自己:“为什么我没有妈妈?”
可是无论我怎么问,也得不到回答。
凡是问题必有答案。但那时我尚小,还不擅长逻辑思维,不懂这么深奥的推理。不过那时我还能听到内心的声音。
“别问‘为什么我没有妈妈?”心说,“换种正确的问法,问‘我妈妈在哪里’,去问知情人吧。”
知情人……了解情况的人……有学问的人……有了,我父亲!
“爸爸,妈妈在哪里?”我问他。
父亲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妈妈和上帝在一起,孩子。”
这当然是实话。因为上帝住在最好的地方,妈妈自然是要住最好的地方的。
那么,“上帝在哪里?”我的问题又来了。父亲看着我,仿佛我问了一个世上最奇怪的问题。然后,他回答说:“我不知道。”
我想“其他人”大概知道您在哪里,于是我跑去问他们:“请问您知道我妈妈在哪里吗?”
“你妈妈不在了。”他们说。
“这是什么意思呢?”
“呃,意思是她死了,不在人世了。”
这怎么可能?你死了,你不在人世了。他们怎能如此解释你的离开?我可是强烈地感受到你的存在呢!这时,心又对我说:“你感受到妈妈的存在,那她就一定在。”
于是,我走过去对“其他人”说:“我妈妈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