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早上我都像个幽灵一样，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晃悠来晃悠去。除了极度焦虑不安之外，我什么意识也没有了。

昨晚噩梦连连，那“嘎吱”作响的车门和那个怪异的音调极高的声音不断地出现在梦里；我还梦到了丹尼尔的眼睛，那双闪亮的、充满渴望的眼睛……它们就透过车窗玻璃看着我……我不止一次冒着冷汗醒来，浑身都湿透了。

下午，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想要就1812年战争写篇文章，但我的注意力，还有我的思想，总是不由自主地游移到窗外前院里的那棵胡桃树上去。终于，在我第十次写下文章的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忍无可忍地狠狠踢了自己两脚，只是思想上的“踢”，然后走下楼梯去厨房泡甘菊茶。

我在厨房里翻腾着，找到了一瓶蜂蜜，瓶子是小熊形状的，和我很小的时候喜欢的那种一样。那时我还天天靠吃涂抹着花生酱和蜂蜜的三明治过日子，还必须要去掉面包皮；但现在，我从瓶子里挤出几滴滴在茶上，又看着那些蜂蜜沉到杯底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它滑腻腻的，没一点好感了。

“还有没有茶了？”是爸爸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

他脱下皮手套，解开了毛外套的扣子。鼻子和脸都被冻成了亮红色。“我应该来点提神酒。”

“好。”我用抹布擦掉了滴在台子上的蜂蜜，“不过这是甘菊茶。”

爸爸皱了皱他的“鲁道夫鼻子”（意为红鼻子）。

“壁橱里好像还有些薄荷粉。我给您拿点吧。”

“谢谢格蕾丝。”爸爸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了桌子旁边。

我把炉子上水壶拿下来给他倒了一杯水。“我说，今天过得不好吗？”我问。他最近为慈善捐赠活动忙得不可开交，马不停蹄地在书房里研究了一个月，很久没有好好地跟我们聊天了。

爸爸双手抱住他的杯子：“玛丽安·杜克肺炎又犯了。反正我感觉她老毛病又犯了。”

“哦，不。我昨晚还见她了呢，看上去有点没精打采的，可我没想到……她还好吧？”我问。玛丽安过去是我爸爸教区的一个居民，我从出生的时候就认识她了。我12岁那年，她最小的一个女儿也搬去威斯康星之后，我和裘德就常常帮她收拾屋子。她几乎都快成了我们的“代理祖母”。

“她拒绝去看医生，她想要的就是让我为她做祷告。”爸爸叹了口气，他很疲惫，就好像整个教区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一样，“有些人相信奇迹。”

我递给他一个薄荷粉茶包：“上帝创造医生，不就是为了给人治病吗？”

爸爸轻轻地笑了笑：“现在，你能跑去告诉玛丽安刚才说的话吗？连你哥哥都不敢跟她讲道理，她很喜欢你哥哥。裘德说如果她上次听话去看了医生，说不定现在身体已经好了，明天都可以来唱独唱。”爸爸头埋得低低的，鼻子差不多都快要浸在茶里了，“现在再去找人代替她唱诗已经晚了，明天就是下学期奖学金募捐活动的开幕式。”

爸爸坚持认为任何人都有权接受优质教育，所以他在教区为想读圣三一学校的学生发起了一年两次的奖学金募捐活动。每次活动都少不了八十多岁的玛丽安·杜克的那首独唱--《圣父存于悲悯之心》。会上，爸爸和圣三一学校校长还有评议委员会其他成员会“慈善”以及“强人所难”作演讲。妈妈认为既然爸爸为教区做了这么多事情，那我和裘德应该当之无愧拿到那笔奖学金。

“或许今年我应该试试 ‘学生唱诗班’。”爸爸呷了一口茶，继续说，“还记得你和裘德跟你们的朋友一起唱歌的快乐时光吗？你们是全国最好的学生唱诗班！”

“是啊，很棒。”我轻声说着，拿起一只勺子搅拌起杯子里的茶。今天的茶凉得还真是异乎寻常的快，或者“异乎寻常”不是茶，是我吧……我很惊讶爸爸竟然会提起“学生唱诗班”。那是我、裘德、丹尼尔，三个“元老级”人物组织的唱诗队伍，那时候，丹尼尔还是我们的邻居，那个唱诗班才几个月，我们就失去了男高音。丹尼尔能发出像老鹰一样高亢的声音，谁也想不到这个调皮捣蛋的孩子音域竟然有这么宽，声音这么浑厚。当然，这些都只发生在那美妙的声音变成昨晚我听到的尖厉的、甚至不堪入耳的声音之前。丹尼尔的妈妈带走了他，不管是对唱诗班，还是对我们家来说，都是很大的损失。最受打击的，当然还是丹尼尔。

“你能做到的。”爸爸说。

我继续搅拌杯子里的茶：“什么？”

“你可以代替玛丽安唱独唱。”爸爸咧开嘴笑着说。他眼睛一亮，继续鼓励我：“你声音很甜美。”

“我很久没练了，现在听上去像青蛙叫。”

“你一定会帮我这个大忙。”他握着我的手，“另外，还可以帮你换换心情。”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天哪，为什么爸爸总是能看穿我的心思！难不成这就是牧师的超能力？

“我会帮你的。”查瑞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怀抱着一大堆从图书馆借来的书走了进来：“我和你一起唱，格蕾丝。我们可以二重唱。”查瑞特的笑容里藏着一丝渴望。周围没人的时候，查瑞特总喜欢吼两嗓子，只是我知道，她胆怯的声音承担不了在人山人海的教堂里独唱的任务。

“谢谢你，你可帮了大忙了。”我对她说。

爸爸高兴地拍起巴掌：“爱永不止息（《圣经》里的语言）。”他欢呼着将我们两个紧紧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