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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神往的首都北京,以皇城为中心,皇城南门即大明门到内城城门正阳门之间,是一个“凸”字广场。广场中间正阳门向北,东西建有千步廊,两列廊房各一百一十间。千步廊至长安街南侧,分向东西延伸,各有廊房三十四间。千步廊的东边廊房是朝廷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西边廊房则是五军都督府。广场周围筑有红墙,长安街被红墙隔断。不过东西各建一座三券洞的大门,东称长安左门,西叫长安右门。
嘉靖二十六年暮春的一个早上,天还未亮,长安右门周围,早已人头攒动,黑压压一大片人,争相向前拥挤着,叫喊着,还不时发出惊叫声。
这是丁未科进士放榜的日子。会试后,录取的贡士业已放过一次黄榜,而贡士参加随后举行的殿试,即成为进士,只排名,不淘汰,所以此次黄榜前不会出现因找不到自己的名字而痛哭流涕的场景。这个场景,我曾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我于嘉靖十九年中举,二十年本当进京会试,因祖父丧守制而不能应考。嘉靖二十三年,第一次参加会试,也是在这里,在录取贡士的黄榜上,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看到“张居正”三个字。虽然我没有当场放声痛苦,但是泪水还是止不住流了下来,心里的苦楚,真是无以言状。
“阿哥,快看,在那里!”伴我来京赴考的书童游七惊喜地喊着。
我踮起脚、仰着头,眯着眼,顺着游七手指方向望过去,在黄榜上,找到了“张居正”三个字。再顺着名字急切地向上望去,看到了“二甲”两个字,又顺着“二甲”向下数着名字,排在第九的,就是张居正了。
“走!”我拉了一把游七,挤出人群,向东走去。
“我还没有看到谁是状元呢!”游七恋恋不舍地说,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偷偷窥视我的脸色。
“二甲第九名、二甲第九名。”我口中默念着。有了一次落第的经历,对是不是状元、榜眼已不再斤斤计较,耿耿于怀,“名列前茅,还算满意吧!”我这样对自己说。
挤出了人群,我长出了口气。
“阿哥,中了进士,就是要做官了吧?”跟在我身后的游七抢前一步,边倒退着边和我说话。他指了指我的身后:“右手是皇宫,左手那些个衙门,有嘛子六部、都察院,还有……对,嘛子翰林院,都是管嘛子的?”
游七随我在京盘桓几个月,居然对朝廷的衙门,也略知一二了。
我情绪甚好,也就不厌其烦地对游七讲了起来:“六部,就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吏部是管选官用人的、户部是管钱粮的、礼部是管教化的、兵部是管兵事的、刑部是管断狱的、工部是管营建的;都察院嘛,这个你不明白,不说也罢。”
“阿哥!”游七恳求说,“说不定来日咱要给阿哥当管家哩,阿哥教教咱吧!”
“话说太祖皇帝开国,”我说,“有个强干弱枝、小大相维的主张。强干弱枝,就是朝廷强,地方弱。”
“那,是不是中了进士都想在朝廷做官?”游七急不可耐地问。
“那还用说吗!可是不是谁想在朝廷就在朝廷的,名次靠后的,就得去地方了。”我得意地说。
“那,阿哥说的什么小大相……相什么……”游七敲着自己的脑门,问。
“小大相维!”我笑笑说,“就是不仅大官可以管小官,小官也能管大官。”
“啊?小官还能管大官?”游七吃惊地问。
“是啊,小大相维嘛!所以太祖皇帝厉害啊!”我解释说,“朝廷设立了都察院,下设十三道御史,什么湖广道、河南道、云南道等等,十三道;还有和适才说到的六部对口的六科,叫给事中。十三道和六科,合称科道;御史和给事中,又叫言官。科道、言官才七品,可是他们在朝廷,什么内阁、六部,大小衙门;在地方,什么总督、巡抚,没有他们不能管的。今日说这个大官贪墨了;明日说那个大官话说错了……这样说吧,他们想管谁就管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连皇帝也怵他们三分呢!”
“那,阿哥就当这个官好不好?”游七露出一脸欣羡的神色。
游七这句话,让我陷入沉思中。是啊,科场生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是在官场的出路了。是该好好思谋一下前程了。
“阿哥咋不说话哩?”游七歪着脑袋,看着我,“是不是想着以后的前程?要不,就做管选官的官好不好?”
我摇摇头,指了指长安街对面的一个衙门:“知道吗,这是翰林院。”
“翰林院?做嘛子的啊?”游七伸长脖子望着,问。
“在翰林院,就是史官。编修典籍的。”我说。
“咳!那谁愿意去啊!”游七不屑地说。
“国朝的成宪,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我在回答游七,更像是沉吟自语,“要奔前程,要做伊尹、管仲,非入翰林院不可。”
游七似懂非懂:“那,咋个能入翰林院?”
“还要考!”我握了握拳头,“中了进士,再应馆选,考中了就是庶吉士。庶吉士散馆,运气好的话就可以留在翰林院了。”
游七撇了撇嘴:“妈呀!还要考啊!索性到地方上去做官,多威风!”
“做个知府?”我眉毛一挑,说,“以我的名次,分发到地方,就可做得知府。”
“妈呀!”游七惊叫,“还是读书好啊!”
说话间,我和游七拐进了一条胡同,远远望去,有一个幌子,像是酒馆。近前看去,挂着“榜上有名”的匾额,灯笼高挂,门已大开,三三两两的客人已然进进出出了。
“看来,是专为看榜的人预备的酒馆啊!这么早就开张了。”我拉游七走了进去,“走,我请你喝酒!”
“喝酒?”游七又惊又喜。
“十三岁了,该娶媳妇的人了,喝酒何妨?”我手一挥,说。
一进门,看到一张几案,上有笔墨纸砚,还预备着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