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与梁启超皆陈家旧识,王国维与陈寅恪均受过晚清大学者沈曾植(1850--1922)的指导与影响。沈是浙江嘉兴人,光绪六年(1880年)进士,历任刑部主事、郎中、江西广信、南昌知府、总理衙门章京、安徽提学使,署布政使。光绪二十一年,与康有为等开强学会于京师,主张维新。曾受湖广总督张之洞聘主讲两湖书院。清亡后为遗老,寓居上海。学识渊博,早年通汉宋儒学、文字音韵,中年治刑律,治辽金元史、西北南洋地理,并研究佛学。又究心经世之学,提倡学习西欧。余事为诗,郑孝胥、陈衍推他为“同光体之魁杰”,诗篇有《病僧行》等。工书法,由帖入碑,结体险峻,用笔生辣,生拙高古,奇趣横生。著有《蒙古源流笺证》、《元秘史笺注》等几十种。1915年,王国维经罗振玉引识沈曾植,后二人情谊甚笃。沈为寅恪父执,与陈三立酬唱密契,作诗吟赋,共为“同光体”诗派领袖。寅恪作为晚辈亦对沈抱极大崇敬,向其求教问难。陈寅恪后来从事梵文、西北史地、蒙古史研究,与沈之影响颇有关系。通过沈氏这一中介,王国维与陈家相识相交并成好友。陈寅恪游学巴黎得识法国著名汉学家伯希和,即得王国维作书引介(伯希和氏曾把敦煌藏经洞的经卷运出国外,引起了中国人的愤怒。但作为汉学家,曾在傅斯年的帮助下,于1935年到河南安阳殷墟发掘现场等地作过考察)。
梁启超不仅是陈家旧识,且与寅恪祖父宝箴、父亲三立、长兄衡恪祖孙三代交谊笃厚。据《民国人物碑传集·陈三立传略》(吴宗慈,北京,团结出版社1995年出版)载:陈三立(1853--1937),字伯严,因中年于金陵筑散原精舍,故以“散原”为号。清光绪八年乡试中举,光绪十二年进士及第,在京师以主事分吏部行走。此时朝廷部吏弄权,成积重之势,吏部尤甚。而父亲宝箴颇有政声,名扬海内,三立遂决定辞官随从父亲,亲侍左右,并藉与当世贤士大夫交游,讲文论学。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宝箴诏授巡抚湖南,一切新政,裒然并举,“一时贤哲如朱昌琳、黄遵宪、张祖同、杨锐、刘光弟辈,或试以事,或荐之于朝。又延谭嗣同、熊希龄、梁启超等,创立时务学堂、算学堂、湘报馆、南学会之属,风气所激厉,有志意者,莫不慨慷奋发,迭起相应和。于是湖南士习为之丕变,当时谈新政者,辄以湘为首倡,治称天下最。凡此为政求贤,皆先生所赞识别勷而罗致之者也。”
1897年,也就是戊戌变法(1898年)的前一年,已有才名的梁启超受时任湖南巡抚陈宝箴与其助手陈三立之聘,出任长沙时务学堂中文总教习,从此,梁氏与陈家结交,有机会对祖籍义宁的陈氏家学有所了解,并极为崇敬。据云,1924年,梁启超夫人李蕙仙去世,葬于北京香山卧佛寺东面小山,梁启超曾想让陈三立为之书写墓碑文,后因故作罢。
正因为陈寅恪与王、梁二人有如此渊源和交情,后者为其进清华园助力当是合乎常情与人情的。据清华研究院第三届学生蓝文徵回忆,当年梁启超曾亲自向校长曹云祥面荐过陈寅恪,当时的情形是,“曹说:‘他是那一国博士?’梁答:‘他不是学士,也不是博士。’曹又问:‘他有没有著作?’梁答:‘也没有著作。’曹说:‘既不是博士,又没有著作,这就难了!’梁先生气了,说:‘我梁某也没有博士学位,著作算是等身了,但总共还不如陈先生寥寥数百字有价值,好吧!你不请,就让他在国外吧!’接着梁先生提出了柏林大学、巴黎大学几位名教授对陈先生的推誉。曹一听,既然外国人都推崇,就请。”(陈哲三《陈寅恪先生轶事及其著作》,载台湾《传记文学》1970年16卷3期)陈哲三是蓝文徵的再传弟子,关于梁曹对的故事,是陈从蓝处得来的,因而有人谓“颇具小说家之描述”,只能“为一种传闻”,不能全部置信。其理由是到了陈哲三氏这里,与梁曹已隔三代,时间久远,难免有以讹传讹之嫌,即使真有此事,也多有演义,致使后人难辨真伪了。如同顾颉刚氏搞出的“层累地造成的古史传说”一样,年代越往后,编造的成分越大,色彩越浓”,当年清华园中的梁曹对亦当如此吧。
[40]《吴宓与陈寅恪》,吴学昭,清华大学出版社1992年3月出版。另据吴宓晚年《自编年谱》云:吴于1918年秋到哈佛大学后,与初到哈佛的中国留学生俞大维相识并成为要好的朋友,后又与进入哈佛就读的陈寅恪相识。俞与陈是姑表兄弟,此前“俞大维君又多称道其姑表兄义宁陈寅恪君之博学与通识,并述其经历。诗人陈伯严先生(名三立),前夫人罗氏,生长子衡恪(字师曾),诗人,画家。继配夫人俞明诗(俞大维之姑母,能诗)。生(二、三、四,虚,无)五子隆恪、六子寅恪、七子方恪(字彦通,能诗,而狂放佻达),八子登恪,留学法国,撰有《留西外史》小说。(宓按,陈寅恪君一八九○年庚辰年生。年十一(吴学昭按,此处疑为年十五之误。南按,应为年十三。)留学日本。两度游学欧洲,先居巴黎,后再赴欧洲,今始到美国。一九二五年,由宓荐,清华聘为国学研究院教授,月薪四百圆,乃回国。计其在外国留学之时期凡十八年,与玄奘同。)宓深为佩仰。”(转引《吴宓与陈寅恪》吴学昭编清华大学出版社1998年出版。)
当吴宓向曹云祥举荐陈寅恪时,陈仍在德国柏林大学研究院研究梵文、巴利文、藏文和佛经。1925年2月16日,吴以曹云祥校长的名义致电柏林,陈有过迟疑,后决定就聘,但言不能即刻到校。据吴宓日记4月27日载:“陈寅恪复信来。(一)须多购书;(二)家务,不即就聘。”为此,吴宓感慨道:“介绍陈来,费尽力气,而犹迟疑,难哉。”于是,吴再致电陈寅恪劝说。此后,吴、陈之间电报频传,往返协商。6月25日,吴在他的日记中又出现了“晨接陈寅恪函,就本校之聘,但明春到校”之语。同年8月14日,吴宓再记道:“陈寅恪有函来,购书殊多且难。”面对陈的困难,吴宓几次面谒校长曹云祥,请求予以设法资助,最后曹校长同意先预支薪金数千元,兑成美金汇至柏林,陈寅恪得款并料理一切事务后,于同年12月18日由马赛起程回国,直到次年7月7日方到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