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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6)

离爱 作者:刘童


   “……”康纵没有预料到父亲会这样回答自己。他站了十分钟,双方都没有说话,整个办公室只听见时钟的声音滴答滴答,在院长看来,这是康纵反省的时间。而在康纵心里,这是莫小鱼生命缩短的时间。
  
  “可是……”
  
  “没有任何可是!”
  
  “是你告诉我学医是为了帮助别人的。”
  
  “我并没有告诉你,在你没有能力的情况下就要去帮助人。等你有一天我觉得你有能力的时候,你想做什么都随便,而现在你就是在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简直就是一个笑话。”父亲将手掌重重的拍在了办公桌上发出巨大回响。
  
  康纵没有想到一直以为对自己任何判断都不加干预的父亲今天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究竟是他从来就不了解自己的父亲,还是父亲从来就掩藏了自己的想法。
  
  直到把两个人的关系逼到了这样的环境里,康纵才能够有足够近的距离来看待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之前一直都没有想过,他不过觉得父亲好象就是“父亲”这个身份而已,是自己生命当中最需要信任的男人。除此之外,仔细想想的话,从小父亲还有一个“我的偶像”的身份,然后就没了。所以“父亲”作为一个概念对康纵来说的话,其实也并非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东西。
  
  他在自己的面前发怒,轻易就发怒,他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感受,全凭他的判断,用他的价值来衡量。康纵恨不得转身就走,重重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再也不想回头。
  
  可是……。
  
  凡事都是可是。
  
  那转念之间的想法却是--康纵已经不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骑单车是父亲教会的,游泳也是父亲教会的,以及康纵学会的用两个脚趾去夹对方,可以夹出对方有那种恨不得当场拿刀把他捅掉的那种痛--那也是以前康纵经常赖床,父亲要他起床而自己又不想起床的时候,就会用脚趾来夹康纵,夹得康纵有那种恨不得当场把父亲的腿砍掉的痛。
  
  因为有了这样万能的父亲,所以康纵得以健康纵茁壮的成长。现在想起来,就凭自己现在一切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格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教会别人任何事情。
  
  自从父亲在医学院当讲师之后,他也越来越少的时间待在康纵可以看到的地方,一晃十年,再仔细端详父亲,但也已经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父亲了,眼角的皱纹往日都不如今天明显,两鬓也有了少数的银白。本来康纵还想据理力争,可是父亲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他怎么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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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都是半圆,南半球与北半球的距离,一生的宿命就在于彼此寻找然后成为一个完整的圆。他不会明白两个长得相似的人如何为对方承担了一些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也不会明白两个人被所有人认错的微妙心理,他也不会明白康纵甚至在想:如果不是莫小鱼,那么这个患有绝症的人是不是有可能就是自己?
  
  人的一生都是在寻找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就是另一个自己。你们却是生活在不同地方却有同样经历的两个人。
  
  “如果他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也想陪他过完这最后一段,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东医大这次如果把我淘汰,我还有别的机会。但是如果莫小鱼离开了,不会再有第二个莫小鱼让我后悔了。”
  
  湿薄空气,半点火星,回忆的悲伤垂了满地。
  
  一瞬间,关于康纵过去的尘封记忆又被重新拾起,就像挂在竹竿上的白衬衣,被风吹到未知地,然后有人告诉他,它在那里皱了一地。
  
  13
  
  那是当康纵还被周围的人称作小康纵时。
  
  他的小学同学小继,至今存留在康纵记忆里的画面还是可爱的脸蛋,聪明的脑筋,无论康纵多么用功都比他落后好十几分。小继家住在军区大院,爷爷是军官,住在大院的别墅里,前后有漂亮的花园,那也是康纵第一次看到真有人家是有警卫员的,笑也不笑,像个雕塑。
  
  康纵第一次去继承家,只记得他妈妈长得很漂亮,很有气质,但是一直却没有看到他的爸爸,二年级时小继偷偷告诉康纵,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再也没有管过他们。康纵看他的眼神早就没有了悲伤,长大了肯定可以扛起整个责任。
  
  只是康纵没有想到,在和小继一起玩闹过了一个暑假之后,他再也没有上过课。康纵尝试一个寻到他家去找他,进了大院差一点迷了路。印象里唯一还记得的是,火红的灯笼花,伸手便可以摘到,那种火红火红的颜色也是康纵在湘南第一次看到,扎眼。那次康纵迷路了,是警卫员把他带到小继家的。
  
  小继躺在床上,发着高烧,看到康纵有点没有精神,但是眼神满是喜悦,康纵和他说起了好多学校的事情,那个时候还不懂八卦这个词,所以只能说哪个老师又骂了我,我打算哪天不去读书了。他一边听一边微笑,眼神有点迷茫,但是还有喜悦。
  
  再后来,小继彻底没有来过了,间歇康纵去看过他几次,有点发胖,还是聪明,康纵干脆把作业拿到他家写,他不上课也比康纵对得多,让康纵恨恨的。
  
  升四年级时,康纵在办公室听到一个词,叫红斑狼苍,是老师们用来形容小继的,说的时候她们的眼眶红了。由于父亲是医生,康纵回去问了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好朋友得了绝症。那天晚上,康纵一个人坐在操场上,悲伤到哭都哭不出来,说句话都显得那么困难,父亲的时候也红着眼眶。现在再回想,所谓真正的悲伤,是根本不允许自己去找任何悲伤的理由的,满脑子的混乱,忘记了存在。
  
  后来,康纵试着鼓励自己再去找他,但是走到门口看到灯笼花慢慢在凋谢了,便走不进去了。年幼的他突然觉得自己再出现,无非是一种炫耀,对于生的炫耀,那是康纵第一次体会到了可耻这个词。
  
  逗留了几次之后,康纵终于鼓起勇气进去。而小继看到他兴奋的眼神只是一闪而过,之后是深深的落寞。身体也因为治疗而浮肿,渐渐没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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