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从北大到柏林(3)

陈寅恪与傅斯年 作者:岳南


这年秋季,山东省教育厅招考本省籍官费留学生,傅斯年赴省会济南应试,并以全省第二名的优异成绩入选。尽管如此,主考方不但不把这位“黄河流域第一才子”放在眼里,反因傅斯年所显示的压倒性优势,坏了欲走后门安插亲信的好事而成为当权者的眼中钉、肉中刺。当权者以傅是五四运动中的“激烈分子,不是循规蹈矩的学生”【19】,且还是“凶恶多端的学生示威活动的头头”、“打砸抢烧的危险激进分子”等为由,拒绝录取。山东省教育厅官员奉命对外的解释是:假如傅斯年到了大英帝国或法兰西,一不开心,率领一帮梁山兄弟的后代(南按:傅的家乡聊城产生过《水浒》中的武大、武松、潘金莲、西门庆等著名小说人物),再来一个三打祝家庄、火烧狮子楼或赵家楼之类的行动,把法兰西的卢浮宫、巴黎圣母院等洋人的宫殿,用粪叉子、二叉钩子或镰刀斧头加锤子,三下五除二给弄个底朝天;或哪一天像打虎的武二郎一样喝高了,借着酒劲儿,把大英帝国的白金汉宫一把火烧个精光,山东方面乃至整个中国政府将吃不了兜着走。为了消除隐患,斩断祸根,干脆来个“斩首”行动,断了傅斯年出洋的念头。如此这般,即便傅氏头上长脚,身上长刺,也不过“土鳖”一只,再怎么闹腾,亦只能在他家乡黄河岸边那块黄土上翻跟头,难以蹦跶出山东父母官与各色小吏的手掌心,更不会跑到太平洋或大西洋去兴风作浪,扬风扎猛惹是生非了。

这个出乎意料的变数,使傅斯年如同挨了一记闷棍,顿感天旋地转。傅斯年以及部分正直官员皆表示不能接受这一怪诞的说辞,声言要诉诸法律。就在决定是一只“海龟”还是“土鳖”这一重大人生命运的紧要关头,以行侠仗义著称的山东省教育厅一位叫陈雪南(名豫)的科长,出于对傅氏的同情和对贪官污吏的义愤,挺身而出,据理力争,坚持应以考试结果为准,力主傅斯年放洋,并言道:“如果成绩这么优越的学生,都不让他留学,还办什么教育!”【20】眼看陈科长已不顾自身得失跳将出来与当权者叫起板来,一批具有文化良知的官员也借机出面为傅氏大鸣不平。另有一群见风使舵,欲走后门而最终落败者,也趁机煽风点火,四处鼓噪,给既得利益者施加压力。在四面楚歌的叫喊声中,当权者出于各种考虑,终于作出让步,把傅氏列入官费留学生名单。垂头丧气的傅斯年得此喜讯,当场喊了一声“我的娘!”差点昏厥过去。待喝下一碗清水,长嘘一口气后,傅斯年打起精神,搓干手心中那湿漉漉的汗珠,收拾行李返回北大,于同年12月26日,晃动着小山包一样庞大肥硕的身躯,由北京起身去上海,乘轮船赴欧洲,开始了为期数年的留学生涯。

就在傅斯年即将踏出国门之时,上海著名资本家、纺织大王穆藕初表示将陆续捐出10万元巨款给北大,要求校方选送五位五四运动中的学生领袖出国留学。留学期间的费用,比一般官费学生略多。当时的官费生每人每月90美元,穆藕初开出的费用为每人每月120美元。在北大代理校长蒋梦麟和胡适等人的策划下,选出了段锡朋、罗家伦、周炳琳、康白情、汪敬熙等五人。因清朝末年政府曾派五位大员出国考察宪政,时称“五大臣出洋”,此次五位学子得此惠顾,被坊间戏称为北大“五大臣出洋”,一时为社会广泛瞩目。当时北大还有一位与“五大臣”势均力敌的学生孟寿椿,本在预选之内,因名额限制被叫停。“五大臣”怜惜同学手足之谊,颇感过意不去,乃相商每人自愿每月只要100美元,把多余的钱凑起来增加一个名额,孟寿椿得以好梦成真。穆氏捐款的受惠者实际上已是“六大臣”,只是“五大臣”的名声已经叫响,没有人再去计较是五还是六了。

且说傅斯年到达英国后,先入伦敦大学跟随史培曼(Spearman)教授攻读实验心理学,后兼及生理和数学、化学、统计学等。1923年由英国至德国,入柏林大学研究院攻读比较语言学与史学。傅斯年之所以离英赴德,正如其北大同窗罗家伦所言:“一方面受柏林大学里当时两种学术空气的影响,一方面受在柏林大学的朋友陈寅恪、俞大维各位的影响。”【21】

正是为陈、俞二人的才学、人格与声名所吸引,“目空一切”的傅斯年才弃英赴德走进了柏林大学校园。随着傅氏的到来,形成了20世纪上半叶中国近代史上政学两界名重一时的姻亲三角联盟,同时演绎了一段天才交会过往的历史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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