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罗家伦信件披露的隐秘(3)

陈寅恪与傅斯年 作者:岳南


杨步伟说因为大战后德国的马克走低,物价便宜,中国的留学生们才纷纷从四面八方转到柏林,此说有点道理,但不能说全对。事实上,当时德国的物价并不比其他国家和地区更物美价廉,而专等这帮孔乙己的弟子门生前去占便宜。在傅斯年即将结束学业回国的前夕,生活更是到了无依无靠的绝境,他在致罗家伦与何思源的信中道:“总之,去年我以领了下一月(款),我方能自巴黎归,今则倒欠下两月,此外无丝毫进款。德国生活程度贵得无比,此间熟人一致呼穷,故弟不欠此间任何一人、任何一文,而此间欠我小数者,积起来已经不少了。5月中旬连吃四日干面包,实在不免于夜间流涕。大维尚好,而毛、姚穷得出世涅槃。”

德国的生活程度傅斯年说得已很清楚,正是在如此生活环境与经济条件的高压之下,他才在致罗家伦的信中,发出了“心绪如焚”,“饮食不常,一切状态如疯如狂”的悲鸣。未久,傅斯年突然从《德国汇报》闻知驻英公使馆的老朱将要去职的消息,大惊,急忙写信致英使馆向老朱本人催要学费。本来老朱对此等事项早已厌烦不堪,如今奉命归国,正好顺水推舟,将这个棘手的皮球踢给了继任者。而继任者年轻气盛,根本不把傅斯年等留学生放在眼里,对连连上书催款视而不见,迟迟不作答复。眼看就要成丧家之犬状饿毙于柏林街头的傅斯年大怒,立即表示“老傅穷而不安,但亦尚有脾气”。按傅氏的推断,继任者如此对待留学生,一定是克扣和挪用了国内寄来的官费。而对方如此无理与霸道,正是留学生们“拼命之机会也”。于是,傅斯年火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立即蹦将起来,欲像当年五四运动一样,发动并亲自统率整个欧洲中国留学生,肩扛大旗,挥拳弄棒再展示一回少年壮志,前往驻英公使馆门前示威游行,不惜与使馆人员开打宣战,然后来个火烧赵家楼的模拟演示,将公使馆一把火烧个精光。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过去的老皇历如今翻不得,对于傅斯年而言,一呼百应的“五四”时代已经成为过去。接受新的文明洗礼并逐渐理性的罗家伦、何思源、俞大维、毛子水等人,认为以暴力的方式、方法来处理此事万万不可。伦敦比不得当年的北京,若真的闹将起来,很可能被当做过街老鼠捉将起来关入大牢,成为天下笑柄。在众人劝说阻止下,傅斯年火气渐消,最终打消了一把火烧掉公使馆的念头。当然,驻英公使馆的官僚们并不知有此一幕险情发生,否则,应该早抱头鼠窜了--看来傅斯年当年考取官费留学生时,山东教育厅一帮官员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尽管罗浮宫与白金汉宫没有被点燃,事实上中国驻英公使馆却差点藏身火海。

既然公使馆不能烧掉,日子还得设法苦撑下去,如同一位外国作家所说的那句名言:“活下去,而且要记住。”留学生们除了围绕一个“钱”字与一个“愁”字来回打转、相互借债外,自然有苦中求乐的另一个侧面。而血气方刚,风华正茂的年轻游子,又少不了与过往的女人拉拉扯扯,生发出一些风流韵事。当时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小秘密,在傅斯年致罗家伦的信中有所披露。如在第八封信中,傅斯年对罗家伦说:“听说你和Mlle Jemmes很好,不知仙槎吃醋否?一笑!”

Jemmes乃何思源找的法国女人,傅斯年在巴黎与其见面后,便在信中笑其“中文名字极俗,不知谁的大作”云云。未久,罗家伦为了筹措回国的川资,再次向张元济求援,张以私人名义慷慨贷借600元。一年前,当罗家伦首次通过蔡元培向国内寻求经济援助并找到张元济时,当时张正为女儿择婿,回信中同时拜托蔡在海外留学生中直接物色,并表示愿意资助未婚女婿的留学费用。蔡元培接信后曾向罗氏探询,但未全部挑明内情。罗家伦经过一番思考,写信向蔡表示:“无论与何人订婚,皆愿于订婚前有半年以上之友谊。……最好于友谊发生时不必定有婚姻观念当先,以免反而拘束。”蔡元培意识到此事难成,便将原信有关部分剪下转给张元济。张氏当然不是糊涂人,见对方如此,并不强求,此桩“婚事”算是告吹,但借贷的事还照样进行。【38】想不到这次傅斯年闻听罗家伦又向张元济借贷,便以调侃的语气说道:“听到你做了日礼服、晚礼服、夜礼服等。日服为利见大人,夜礼服为霓裳歌舞之用(话是听到的,典故是我加的),恭喜恭喜。”傅所说的“为利见大人”,即指张元济,因为张氏托蔡元培在海外为其女儿择婿之事,早已在留学生中传开,而罗家伦正是众人瞩目和议论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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