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同济大学毕业后的朱家骅,在张静江的资助下,于1914年自费赴德国留学,攻读地质学专业。1917年初回国,任北京大学地质学教授兼德文系主任。1918年,教育部决定每年选派各大学、高等专门学校男女教授若干名赴欧美各国留学,当年选派刘复、朱家骅、邓萃英、杨荫榆等七人,于8月14日由沪乘船赴美,此举乃中国教授留学之始。与此同船的有李济、叶企孙、徐志摩等初出茅庐的留学生若干名。
朱家骅抵美后不久即转赴瑞士,后再赴德国柏林大学与工科大学深造,1924年获地质学博士学位归国,任北京大学地质系教授、主任。1925年因参加北京学生声援“五卅运动”等爱国运动,又参加国民党的翠花胡同派(与右派有所区别),遭北洋政府通缉。眼望革命形势陷入低潮,朱家骅采取韬晦之计,暂时不再吭声,默默教书,但暗中依然进行革命活动。直到奉系军阀张宗昌率部入京,被列入缉捕名单,才慌忙弃却北大教职,于月黑风高之夜潜往六国饭店避难。就在朱氏与蒋梦麟等人躲在六国饭店,经日密谋筹划如何逃脱的时候,中国历史上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了。朱家骅最初知道傅斯年的名字,是1917年的冬天,傅时为北大国文门二年级的一名学生。首次从德国留学归来并执教北大的朱家骅,偶尔听他的朋友、北大教授沈尹默谈起:“傅孟真这个人才气非凡!”【48】这句话对朱家骅而言,如风过耳,一闪即过,并未放在心上。就当时的情形而言,北京大学有一个极其强大的浙江派或称为法日派群体,除了声名显赫的北大校长蔡元培,教务长马寅初,仅文科方面就有著名的“三沈二马加二周”,即沈士远、沈尹默、沈兼士兄弟,马裕藻、马衡兄弟,周豫才(鲁迅)、周作人兄弟等著名健将。在蔡元培之前,任职时间不长的校长胡任源是浙江吴兴人,蔡执掌北大后,取消了分科制,全校改设15个系,系主任有一多半是浙江同乡。如数学系主任冯祖荀,浙江杭县人;物理系主任夏元瑮,浙江杭县人;化学系主任俞同奎,浙江德清人;地质系主任王烈,浙江萧山人;哲学系主任陈大齐,浙江海盐人;德文系主任朱家骅,等等。当然还有一代通儒、国学大师、浙江人章太炎门下弟子,如黄侃、朱希祖、钱玄同、许寿棠、汪东、曾通、马宗芗、马宗霍,外加周氏兄弟、沈兼士、马裕藻,等等,大多数为浙江人,整个北大几乎被浙江同乡所笼罩,外籍教授则戏称北大是个“浙江村”。其“村”人数众多,地盘广博,形成了一个势力庞大、声威赫赫的浙江集团。这个团体在北大渐渐达到了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点石成金的盛况,充分向世人显示了处于江南浙江那“多山多水多才子”的卓越地理人文优势。
当时在北大唯一能与浙江派或称法日派抗衡的,是以胡适、陈源等人为首的英美派,不过此派一直处于劣势,一旦双方冲突起来,英美派只有招架之功,几无还手之力。山东尽管有“一山一水一圣人”(南按:五岳之首--泰山,母亲河--黄河,万世师表--孔子)的美言,但近代以来,真正的文史大家,特别是具有科学头脑与知识的人才比之江南却要逊色得多。当时山东籍的北大教授和学生未成气候,基本属于各派系的末流,能稍显锋芒的便是以傅斯年为首的新潮社汪敬熙等几个青年学生。
得西洋风气之先,以科学知识武装起来的朱家骅,对追随胡适等英美派的山东才俊傅斯年自然没有什么感觉,更不会为此感到倾心或惊讶。按他的说法:这年头,不要说像袁世凯、孙逸仙那样争夺总统大位的一代枭雄,只要是个人儿,就牛气冲天,自我感觉才气非凡。尤其是北大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比当年的水泊梁山还热闹,只要进了这个门槛,哪一个不是气冲斗牛,指点江山?尤其令朱家骅反感的是,从城内八大胡同路过,遇到了一位湖南口音的妓女,为争夺客源,竟也在大喊大叫地叫嚷着“唯楚有材,于斯为盛”等口号,与一个浙江口音的妓女叫板。在朱家骅看来,当今这世道儿,仅仅自称或别人称“才气非凡”是不够的,是骡子是马,只有拉出去溜几圈方才真正知道。坐井观天和自说自话的人,完全形同痴人说梦,更不值一哂。
在这种思维指导下,年轻气盛、踌躇满志的朱家骅,携欧洲“海龟”之名望,对尚是“土鳖”一只的傅斯年同样不屑一顾。由此,朱、傅二人失去了北大校园会面的机缘。当傅斯年海外求学,并于1923年6月由英国转入柏林大学攻读时,朱家骅已获博士学位离开德国柏林赴其他国家游历,尽管年底又返柏林作短暂停留,但他以“空谈误国”的理念和自律精神,一直不屑与学文科出身的傅斯年以及傅的众多好友如陈寅恪、毛子水、金岳霖、徐志摩、姚从吾等人来往。在朱氏看来,这些文科出身的知识分子,不是道貌岸然的色鬼就是坐而论道的神经病,没有一个正常人,因而朱、傅二人虽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再次失去了相见的机会。
1926年7月9日,蒋介石以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的名义,在广州市东校场举行声势浩大的北伐誓师大会,中国现代史上具有深远影响和重大转折意义的北伐革命拉开了序幕。北伐大军走出广州,一路势如破竹,盘踞在南方的北洋军阀顿时呈山崩地陷状,从此踏上了万劫不复的毁灭之途。
朱家骅从六国饭店逃出后,与正在南方的张静江、戴季陶等人秘密取得了联系,时张、戴等人正在广东组织参与国民党北伐,而蒋介石正以戴季陶为主要幕僚,并视为心腹,而戴也正需要政治上的助手,以壮声威,戴乃秘密通知朱家骅前去任事,朱应召前往。戴季陶见朱家骅应邀前来,积极拉拢,并竭力为其步入仕途铺路搭桥。此前的1926年7月,原孙中山创立的广东大学正式改名为中山大学,以示对这位民国创建人的纪念。更名后的中山大学被国民党所操控,力主整顿改革,并改校长制为校务委员会负责制。在黄埔军校校长任上尝到甜头的蒋介石,深知办学的门道和对党内势力扩充的重要性,任命他的铁哥们儿戴季陶为校务委员会委员长、顾孟余为副委员长。朱家骅到来后,在戴的荐举下,顺利入主中山大学,与徐谦、丁惟汾并列校务委员会委员,兼地质系主任、教授。因其他几位大佬皆在国民党内任要职,由朱主持日常校务工作。未久,朱家骅又奉蒋介石和国民政府之命改组学校,自此,朱家骅正式踏上了“风险与机遇共存”的仕途之路。
此时,朱、傅二人相互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