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壮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集合点数时,我们一个排十二个兵,加上两个俘虏,结果怎么点都是十五个人,大家身上都寒了起来,排长冷着脸亲自又点了一遍,还是十五。
排长没喊解散,走到窑洞门口看看渐渐涌上来的夜色,突然快步走到先进来的俘虏面前,啪的一枪打在他的脑门上,然后对我们沉声说:“再数。”
我们看着中枪的俘虏,俘虏的尸体躺在地上大睁着两个眼睛,脑后一堆红的白的流出来,大家的心都寒了一下。排长这招叫镇煞,就是用杀气来冲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这说明两件事情:
一、我们确实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二、它还是很凶悍的东西,排长心里也没底。
要知道镇煞这玩意儿可不是能随便用的,特别是杀俘虏,这是要夭寿的。
大家再次报数的时候声音低缓了很多:“一,二,三……十三,十四。”
大家的心刚一颤,排长接着又道:“连这个死人,十四。”
这下人数正常了,排长朝我一指:“存壮,你压俘虏走前面,我们去他们营地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活着的最后一个俘虏听这话瘫地上不敢起来,被我一顿拳打脚踢,枪顶脑门上才肯哆嗦着在前面带路。
这时候外面已经起了大雾,可比雾更可怕的是我们底下遇见的东西。
(四)
洞外雾浓得像俺们在乡下挤出的洋母牛奶子那么白,对面都看不见人。俘虏在最前面带路,我在其后用左手牵着捆住俘虏双手的绳子,右手握着步枪头,排长在我后面,用右手抓着我的步枪把子,左手又握着自己的步枪头,把枪屁股往后面伸去。就这样一个串着一个,慢慢地往前蹭去。
这么大雾,一松手,谁也看不到谁了,现在我们全指望那俘虏带路了。
好不容易前面好像有个洞穴,我们听见那俘虏瓮声瓮气地在前面说:“到了,应该就是这了。”
从外面看洞里也全是雾,排长低骂一句:“鬼天要死人了。存壮你把绳子给我,去点个火。”
我答应一声,把绳子交给排长,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点了火先进洞里看看,发现还是看不清,只能看见雾外半米的光景,更要命的是,没走几步我就给绊了一跤,把火折子给摔灭了。
好在我立刻在绊倒我的东西上又摸出个火折子,凭感觉,这是具尸体。
死人不奇怪,按俘虏说的,这没死人才奇怪呢。我又点亮火折子,往那死人脸上一照,立刻吓得大叫起来。
排长随后冲了进来,照着火光一拉我:“什么情况?”
我抖着手一指地上的死人:“你看你看,他怎么会在这里?”
地上的死人,就是排长镇煞时杀的那个俘虏。
还是排长机灵,一下就会过意来:“这是我们离开的窑洞啊,狗日的又把我们带回来了,这次绝对饶不了他。”说着排长一牵手上的绳子。
一牵,排长差点跌了个踉跄,连忙倒在我身上。我赶紧借着火折子的光亮看,他手上只有半截断绳,那个俘虏跑了。
这么大的雾,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跑的,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排长把弟兄们都喊进洞里来,然后对着外面的大雾愤愤地开了两枪算示威,接着对大家说:“看这雾,今天是走不了了,就歇这吧。”
我们巴不得呢,掏出干粮就坐地上吃了起来。
突然排里眼神最好的枪手张福春喊了起来:“洞口有人影。”
大家立刻趴下抬枪对准了洞口,排长对外面叫道:“谁?是兄弟的说清楚,不然误伤了可别怪弟兄们。”
外面的浓雾缓缓地流淌,一点声音也没有。
排长哼了一声:“弟兄们,瞄准洞口,管他是人是鬼,打了再说。听我指挥,三,二……”
“别开枪别开枪,是我。”外面传来个哭腔。他姥娘的,是那个逃了的俘虏,他又回来干吗?
排长像老虎一样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把挣扎着的俘虏揪了回来,边打边骂:“狗日的我让你逃,我让你逃。”
俘虏鬼叫着说:“我也不想逃啊,我能往哪逃啊,我知道带错了地方你们肯定要揍我。我明明带你们去我们那里的,谁知道怎么又回这里来了。”
弟兄们心都一惊,是啊,这么多老兵,被人家带了个回头路居然一点也没察觉,虽说是大雾天可也太扯淡了吧。
我们还没说话,张福春突然冲了过去,把俘虏摁倒,低声道:“龟娃子撒谎,他带人来了,我们被包围了。”
我们睁大眼睛看去,这才发现雾中隐隐的黑影幢幢,分明是有大队人马跟在这个俘虏后面尾随而来。
但奇怪的是,我们看得见人影,却听不见一点人声。
我们也屏住了呼吸,外面的影子不说话,也不进来。大家就这么默默地对峙着。
突然,我们身边传来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张福春骂了一句“晦气”,道:“龟娃子撒尿了,格老子的腌臜了俺的鞋。”
这个俘虏居然被吓得尿了出来,我们听见他呻吟似的说:“是他们,是他们,一定是他们,是我那个营里的人啊。”
排长低声问:“你不是说他们都死了?”俘虏哭了说:“是全死了,现在来的不是人哪。”
排长沉默了片刻,猛然吼道:“给我打。”我们毫不犹豫地开了火。
打了一阵子,停火的时候,外面还是密密麻麻的人影,那么多子弹像是都打到大海里去了。
我想排长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我听见他低骂:“狗日的局气不正,我们遇阴兵了。”
我的头嗡的一下。
(五)
什么!听李存壮讲到这里,我、刘晓刚、王刚、王强同时大叫了起来:“你遇过阴兵?”
李存壮哭丧着脸点了点头,我们四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王强上去踢了李存壮一脚,骂道:“各跑见了阴兵你还告诉我们,害人哪!”
李存壮也蹦起来吼道:“我就说不要说不要说,你们几个鳖肯饶了我吗?你,”李存壮指指我,“你,”他又指指刘晓刚,“还有你们两个。”他最后指了指王家兄弟,“你们刚才有人没逼我说吗?有人吗?”
王强端起枪就要打李存壮。“强子,干什么?把枪放下!”我喝住了他,朝刘晓刚看了看。
刘晓刚蹲地上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也咂咂嘴,知道这回真惹了大麻烦了。
阴兵的说法在部队里由来已久,我们是在枪林里讨生活的,往往早上带着脑袋去打仗,晚上都不知道能不能把脑袋带回来。结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有的时候仗打完,回营吃饭的时候,有的兵娃子要去打水,老兵在旁边就说:“来来来,我带你个娃子一起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