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下了精致的金色大理石控制面板上的一个按钮，接着听到很远的一个房间里传来悦耳的铃声。我们几个人在尴尬中静静地等待。

一位怒气冲冲的女人出现在我们面前。她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身上的穿着雍容华贵，样式却老气得更适合四十多岁的女人。头上紧紧地挽了一个髻，身材圆润，却并无肉感，大约衣服里面的肌肤还是紧绷的。一眼望去，给人以丰满而呆板的感觉。

“什么事，麦特考夫先生？”她一脸傲慢。

“我在想，可否请你陪陪我们这位年轻的朋友，我和盖斯特先生要上楼谈点事情。”

“你好，盖斯特先生。”她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盖斯特冲她点点头。显然他们是熟人。

“我也有事情要做啊，”科什尔小姐一边上下打量我，一边对麦特考夫说，“而且，现在是午餐时间。”

他们两个人显然都不想管我，我就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可怜兮兮地站在冰天雪地里，只能从窗户外面眼巴巴地窥视另一个世界的舒适与温暖。这里面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麦特考夫瞪了她一眼，然后把手搭在盖斯特的肩上，准备领着他上楼。

“什么都别碰。”盖斯特小声嘱咐了我一句就跟在麦特考夫身后，抓着厚实光滑的栏杆一步步踏上了富丽堂皇的楼梯。

科什尔小姐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句。

“我给你拿一张导览宣传册，”她说，“通常参观之前都是这么安排的。你今天来得有点意外。”她补充说。

“我很抱歉，”我回答说，完全地不知所措，“我不太清楚这个惯例。”

“看得出来。”她说。

科什尔小姐递给我一叠印好的导游图，上面都是指示参观者逐一欣赏收藏品的位置图。在通往展厅的宽大走廊上方墙壁上写着一句拉丁语的醒世格言：Quanta rariora tanta meliora。

“请问，科什尔小姐，”这时候她已经转过身去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指着头上的那行字，掏出笔记本准备抄下来。

“物以稀为贵，”她淡淡地说，“这是皮博迪先生的座右铭。收藏家追求的是稀有的珍品。这些你手里的导览单上都有。”

她就那么直直地盯着我，让我感觉备受屈辱。显然，科什尔小姐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珍品——尽管在我看来她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大概就是自信吧。我从不认为自己应该自满，但过度自信的人的确不同于常人。

“不要随意触摸这里的任何一件藏品，”她提醒我，“这间展室有闭路监视器随时监控。”

她转身离去，把我一个人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

我从皮博迪的座右铭下面走进去，到了第一间展室。这里的展室都非常宽敞，每间展室被漆成了不同的颜色。第一展室是其中最大的一间，被漆成了绿色。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写着“自然馆”几个字。玻璃展柜或靠墙而立，或摆放在展室中间，每个展柜里只放一件藏品。我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好像有很多眼睛在盯着我。那些动物的玻璃眼睛盯着我（是填充的熊，或者是鹿之类的东西）；那个褐色的铜制半身像睁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盯着我；那幅诡异画像里的眼睛也盯着我，眼睛没有一丝颜色；还有那个丑陋的男人，一个跛脚矮子，除了脖子上的套环和头上的尖顶帽子，身上一丝不挂，裸露的身体半人形半鱼形，他也在盯着我。环顾四周，我不寒而栗。

但是我看不到监视器镜头。

我在一张精致的椅子里坐下来，一边阅读导览册，一边稳定情绪。椅子背后伸出一对弯弯的牛角，普普通通的一件东西于是经历了从椅子到神秘怪兽的转变。我觉得很不安，同时又无法遏制地对这些东西开始着迷。我第一次充分体会到好奇心给人的内心带来的波澜。

手册上列举了中世纪橱柜的潜在用途：它们可以使奇珍异品区别于普通物件，把它们发掘出来，并据为己有。在这个特定的环境里，藏品被赋予了多种意境，摆放在一起的藏品相映成趣，即使中间的空闲地带也蕴涵着无限深意，让人回味。皮博迪的藏品摆放得很紧密，没有留出太多的空余，这么多不同寻常的宝贝放在一间屋子里，气势逼人，置身其中，让人觉得幽闭恐怖。

手册中收录了皮博迪关于收藏的观点。他声称自己对各类藏品及信件有强烈的收藏热情。我把这段话抄了下来。他说收藏这一主题关乎魔幻的力量，关乎橱柜的魅力，关乎美学理论。我想皮博迪本人一定也是充满神秘色彩的。我认识的人之中还有一个这样的人：掌控拱廊的乔治·派克，就是穷人版的朱利安·皮博迪。

自然馆里陈列的当然是出于自然的收藏品。我沿着展柜顺序走过去，边走边看上面的标签。有化石，鸵鸟蛋，美丽的贝壳，独角兽的兽角（也就是独角鲸的獠牙），填充的鸟类样本，石化的木材，硕大的种子标本，风干压平的植物标本，还有来自塞舌尔群岛的巨大的椰子。这一切看起来更像是雄心勃勃的小孩子的收藏，就是那种上树掏鸟窝的小孩子，只要是掉在他脚边的东西他都想要。

一个展柜的标签上注明，里面陈列的半透明的巨大水晶曾一度被认为是远古时期天神的眼泪石化而成。这块被称为“永恒的坚冰”的石头据说有神奇的治疗功效。红色的珊瑚被认为具有壮阳的妙用。还有一块和我的头差不多大小的绿石英。看到它，我忍不住掏出查普斯送我的护身符想比较一下颜色。这块护身符我一直带在身上，它会保佑我不再伤心。没想到，这两块石头的颜色竟然非常吻合。看标签，应该是同一种叫做“深绿玉髓”的石材，据传可以明目、祛痛。另外一块同等大小的黑色猫眼石，幽幽地从里面发出耀眼的光芒，就像一颗行星，或者是一颗漆黑的月亮。

走出自然馆进入下一个展厅，这些自然界的杰作被奇幻的人工制品所替代。第二个展厅被称做“手工艺馆”，里面的墙壁是黄色的。这里收藏的都是些人类的巧夺天工与大自然的创造神奇结合的产物。二十多个形状特异的瓶瓶罐罐，上面精雕细琢了很多金的、银的装饰图案，有母鸡，公鸡，鸵鸟，鹦鹉，美人鱼，海马，甚至还有一个上面雕了躬着身子的萨梯（希腊及罗马神话中半人半兽的森林之神,好色之徒,性欲极强的男人），瞪着两只红彤彤的眼睛色迷迷地盯着我。这些图案的中间都有贝壳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