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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1 夜雨︱不真实的自我(6)

不安 作者:终离


那天当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脱离了危险,正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

护士小姐让我办理住院手续并缴纳急救费,我不知所措,只能跟着护士小姐,她让我交钱我就交钱,像个傀儡娃娃。

当她带着我办完一大堆手续后,我无助地发现,我的奖学金已经没了,而我还要缴纳至少一千块钱的费用。

我对护士小姐说我没钱,护士小姐不相信,她板着一张冷漠的脸,没好气地说:“你没钱不会打电话给你爸吗?那里面躺着的可是你妈,难道你要我们因为没钱而停止治疗吗?”

“我爸死了。”我移开停留在她脸上的视线。她的表情让我心凉。

“那你家就没有其他什么亲人了吗?”她的声音中没有任何起伏和情感,这使我怀疑她是不是在医院待久了见惯了生离死别,就慢慢地硬了心肠,连生死都参透了呢?

“没了。”我很干脆地说。

“我们也很为难,”她缓了缓语气,但马上又恢复了刚才的冰冷,“没有钱我们只能停药,这是我们医院的规定。”

“你们不能这样!”我的声音很大,引来了走廊上的人的侧目,“医院是救人的地方,怎么能因为没有钱就停药?这岂不是在杀人?”

我把最后的“杀人”二字说得又大声又缓慢,故意引来别人的视线。护士小姐一看周围的人在慢慢地往我们这边聚集,自知这样下去会发生混乱,便赶紧对我说:“那我带你去医生办公室,你去给主治医生说吧!如果他说不停药,我们就不停药。”

“好。”我跟着她去医生办公室。可当我到了医生办公室的时候,我就后悔了。医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听完护士小姐的叙述后,推了推鼻梁上的大眼镜,慢条斯理地说:“没有钱是不可能治疗的,你想想,如果每个病人都像你这样,那医院不是早就倒闭了?”

“哼!”我冷笑,“说到底不就是要钱嘛!你等着,只要你不停药我明天就给你拿钱来!”说完我拍了一下他的办公桌,那阵势和打架没什么区别。

其实我不过是在给自己壮胆罢了,因为我心虚得要命,我孤身一人,又没有认识的亲朋好友,哪来的那么多钱呢?

“不要激动,”他又推了推眼镜,“只要你有钱,我们就不会停药。”

“好。”我转身离开了这个老男人的办公室,心里却在打鼓,我已经夸下海口了,现在我该怎么办呢?该去找谁求助呢?

出了办公室,我在母亲的病房外徘徊了好久。透过玻璃看着母亲苍白的脸,我的脑海中居然冒出了一个绝望又变态的想法,我竟然想要拽着母亲一起从医院楼顶跳下去。她本来就想死,而我现在根本没有能力去救她,也没有钱再继续生存了,那我何不拽着母亲一起从窗户上跳下去死了算了呢?

这个念头只在我的脑中停留了两秒钟,就被我否决了。我抱着脑袋头痛欲裂,最终垂头丧气慢慢地走出了医院的大门,蹲在一个小卖部门口看流动的人群。

就在这时,我突然摸到了口袋里的字条,眼前一亮。虽然我不能肯定他会答应,但至少还是有希望的,于是我起身进了小卖部旁边的话吧,给张瑞泽打电话。

我现在唯一能够依赖的人,竟只有他。

可命运之神总和我开玩笑,电话通了好久也没有人接。我焦急地不停地摁重拨,连续打了六七遍还是没有人接。迫于无奈,我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去我家附近的公园里守株待兔,如果他还对羞辱我有兴趣的话,就一定会去那里的。

已近中午,温度高达三十九摄氏度,我顶着大太阳往公园赶去。路过百货商场的公交车站时,我看见了张瑞泽。他正搂着一个女生,和她有说有笑地走着,我发现他旁边的女生并不是那天和他在教室接吻的那个。

我顾不了那么多,冲过去拽住他的胳膊,用带着央求的口吻大声说:“你跟我来,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很重要,人命关天。”

我的突然出现把张瑞泽吓了一跳,他甩开我的手,不耐烦地说:“别来烦我,我还没叫你出场呢!难道你连奴隶的基本守则都不知道吗?”

“我求你!”我几乎是哭着说,“除了你,没人能帮我了。”说着我就像被人抽离了全部力量,抓着他的胳膊坐到了公交站台上。

周围的人都在好奇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渐渐地靠拢过来看热闹,猜测是不是三角恋或者我缠着一个不爱我的男人不放手之类的恶俗情节。

张瑞泽或许是觉得自己丢不起人,或许觉得我不是在和他开玩笑,他回头对那个女生说了句“晚上发短信给你,我先走了”,然后一把将我从站台上拎起来,拽着我离开了人群。

他把我拽到一个没有人的胡同里,使劲甩开我的手。我发软的双腿失去了力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把他吓了一跳。他蹲下来看我有没有受伤,并无奈地说:“我亲爱的奴隶同志,你闲着没事,出来丢什么人啊!”

“救我妈,”我语无伦次,“我钱不够,会停药的……你要救她……你是我唯一能求助的人……会停药的,求你……救她……”

“你在说什么?”他蹲在我面前,“你说清楚点,你这样,我怎么能听明白啊?”

我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抬头看见张瑞泽紧皱的眉头和隐约地透着担忧的眼神后,我又一次乱了心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并且越哭越厉害,止也止不住。

我那么多的焦虑、担心、悲伤、痛苦,都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压抑了太久的心终于展现出脆弱的一面,只是我没有想到,第一个看到我这一面的人,竟是张瑞泽。

张瑞泽开始还手忙脚乱地询问我怎么了,后来他就站在旁边抽烟,一根接一根,一直抽到我停止了哭泣。他丢掉烟头又蹲到我面前,生气地说:“给老子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我需要钱,”我开门见山地说,“你借给我一千块钱,我保证我会还给你的。”

“你拿什么保证?”他听到我说的话以后明显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也不生气,又有了和我吵架欺压我的兴趣。

“我的人格。”我很认真地说。

“人格,”他笑起来,“你的人格能拿来保证吗?”

“算了,”我失魂落魄地说,“我不管了,生死由天定,反正我也生无可恋了。既然天要灭我,那我还挣扎什么,痛痛快快地去选择一种利索的死法死了算了。”

“这么说来,”张瑞泽捏住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我现在要是借给你钱就意味着你的命被我买下来喽?你以后就不是和马克一样的特殊存在了,你是我的人,是彻彻底底的奴隶喽?”

我看着他扬起的眉毛和跋扈的神态,打开他的手,然后对他摊开手说:“拿钱来,先给我钱,你再决定这些事情。”

“既然你这么着急做我的奴隶,我就成全你。”他从兜里掏出皮夹,从里面抽出了十张红色老人头递给我,“还是不给你了,我陪你去医院,需要多少我付多少,这样可以吗,奴隶小姐?”

我傻傻地点了头,脑子里却在思考着另一个问题:原来他真的有那么多钱,难道他真的如传言所说,是个有钱的主吗?

我跟着他去了医院,是坐出租车去的。这是我第二次坐出租车,却没了之前的欣喜和兴奋,只感到了自卑和讽刺。

到了医院,我直奔三楼,张瑞泽紧跟在我后面,到了母亲的病房却并没有看见母亲的身影。我急匆匆地跑到医生那里去,可医生办公室也没有人,我顿时慌了手脚。张瑞泽在一旁安慰我:“不会有事的,你去问问护士。”

他这句话点醒了我,我去找那个说过要停药的护士小姐。她看到我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样安心了,她说:“你母亲刚才突然生命体征微弱,正在急救,我还担心你不会回来了呢!”

“她现在怎么样?”我的声音分贝很大,护士小姐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指了指电梯说:“在十三楼手术室做手术呢!”

我急忙跑到电梯旁要乘电梯上楼去,可电梯门在我到达它面前的前一秒钟关上了门。我看着电梯上面红色的数字缓慢地跳动着,心急如焚,终于忍不住,跑到楼梯间想要爬上十三楼。

这时,张瑞泽一把拽住我,让我保持镇定。我甩开他,边哭边说:“你叫我怎么镇定?我的妈妈在手术室里,她的生命体征微弱,我没有了爸爸,只有她了,你叫我怎么镇定……”

张瑞泽在我又哭又叫的时候将我拽入怀中,拍着我的后脑勺说:“没事的,会没事的。”我在他怀中闻到了很浓烈的烟草味。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早就沾上了抽烟的恶习,但是此时此刻,这些浓烈的烟草味,却让我慢慢地镇定了下来。

我听着他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开始发呆,忘了哭,等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心跳竟和他的心跳保持着同一个频率。我微微仰起头,只能看见他的下巴,线条优美,皮肤光滑,比我的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就在这时,我想起了一句话:爱上一个人是一秒钟的事情。

我终于相信了这句矫情的话,只是当时的我却忘了后面的那句:忘记一个人却要一辈子。我想如果我当时也能想起这句话的话,会不会就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触碰虚无缥缈的爱情呢?

只可惜,这一切都成了后话,我为了这份遥不可及的爱恋付出了我所有的青春和热情,明知道它是让我粉身碎骨的劫,却心甘情愿地去粉身,去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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