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头很小气,他什么也不会给你的。”女孩说,“但是我会。”
祥弟相信了她的话,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他告诉自己直到现在还没有人好好对待他,也许马上就会好起来的。于是他跟在女孩后面穿过两栋楼之间的一条巷子,祥弟抬头往天上看,他知道天上有月亮,但是被云遮住了。祥弟身边的楼房内墙呈现出一种深蓝的色调。
“走的时候看着路。”女孩说。
“为什么?”
“你可能会踩着别人。”
祥弟往脚下看去,发现人们都露天睡觉,没有人在辗转反侧。他们肯定很平静,他想,又或者他们在做噩梦所以不敢动。
祥弟还没搞明白这个,女孩又带着他回到了大路上。他现在离普加小酒馆不远,一走上人行道,他就被路灯晃得失去了平衡。突然照在眼睛上的强光提醒了他,自己还肚子空空。他以为眼睛和肚子没什么联系,但是他错了。
“坐下来等会儿,”女孩说,“我一会儿回来。”
她转身刚要走的时候,一个男孩出现了。他光着膀子,皮肤很光滑,短发紧贴着头皮,一条深深的疤痕从嘴唇右侧一直延伸到耳边。祥弟惊恐地发现男孩的半只右耳朵不见了,男孩比祥弟大两三岁,也很瘦,看起来街头生活让他变得很壮实,他把棕色裤子的裤腿卷到了脚腕上。
“他是谁啊?”男孩问。
女孩在男孩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然后从他们身边走开了。
“啊!对,”男孩说,“他很合适,这么瘦。”
“我不瘦。”祥弟反驳。但他马上觉得这时候说这个很傻。他当然很瘦,孤儿院的科伊巴男孩们过去总叫他会走路的棍子,但祥弟并不怎么难过,因为在他的梦里,那根会走路的棍子变成了一根会打人的棍子,把科伊巴男孩们狠狠揍了一顿。
男孩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了一根比迪烟,他用火柴点着了烟,但是没有扔掉火柴棍。他把火柴棍放回兜里,像头天晚上那些人一样把烟吐向空中。祥弟在想为什么这个男孩要抽烟,为什么他要抬起下巴把烟往上吐,就好像烟要从那个方向消失一样。
“这么说你很饿?”男孩问。
“对。”祥弟回答。
“但是我们没吃的,我们都吃光了。”
男孩深深地吸了一口比迪烟,他把比迪烟从嘴里拿出来的时候,烟头上的光映亮了一下他的黑眼睛。他的眼睛跟祥弟的眼睛不一样,长得又细又长。
“你从哪儿来啊?”男孩又问。
“就这儿。”祥弟决定不告诉他实话,他不能表现出自己是新来的。
“就这儿?什么意思……”
“我就住在这条街上,跟你一样。”
男孩把比迪烟递给祥弟。
“不,”祥弟说,“我不抽烟。”
“你不抽烟?你还是个男人不?”
“我……已经戒烟了。”
“你到底哪儿来的?”
“我都跟你说了,我就住在这条街上。”
“哦?那这条街叫什么名字?”
“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了不起的?”
祥弟不喜欢男孩笑的样子,他知道男孩在考他。
“如果你把这条街的名字说对了,我就给你点吃的。”
“你跟我说过没吃的了。”
“我说谎来着。”
他又抽了一口烟,那支烟只剩一半了。
“快点啊。”男孩说。
“库塔·格雷街。”
“你也清楚这可不是街名。”
“这是我给它起的名字,因为这条街上到处都是流浪狗。”
“你很聪明!”男孩说,但他没有看着祥弟。他看着手里的烟越来越短,然后问:“你能跑吗?”
“人人都能跑。”
“我不能。”男孩说。
“为什么?”
“这就给你看。”
男孩把比迪烟扔到地上,光着脚把它踩灭,然后从兜里把那根用过的火柴棍掏出来剔牙。他一迈开步子,祥弟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不能跑,他的右腿瘫痪了,只能跛着走路。他用右手支撑着那条腿,然后试着就那么跛着跑起来,一边笑着,好像他是个小丑在给祥弟表演。他跑了几步,把火柴棍从嘴里拿出来,问祥弟:“怎么样?”祥弟想说太棒了,但他觉得跟那男孩不熟,不应该取笑他的残障。
“你都不笑的吗?”男孩问,“还是你的脸跟我的腿一样没感觉?”
“我跟你又不熟。”祥弟说。
“可你刚才还说我们住在一条街上,不是吗?怎么可能你不认识我呢?”他像刚才那个女孩一样打量着祥弟。
“我叫桑迪,”男孩说,“刚才那是我妹妹,古蒂。”
“桑迪和古蒂。”
“对。”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就因为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你就觉得可以跟我打听事了吗?”
“我是想……”
“好啦,跟你开玩笑呢。告诉你我的腿怎么了,是小儿麻痹症。可又有什么关系呢,就是个名字而已。”
“就像库塔·格雷街。”祥弟说。
“库塔?格雷!”男孩嚷道,“我喜欢这个名字。你叫什么?”
祥弟回答他之前,那个女孩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祥弟从茶的颜色能看出来里面有很多牛奶。女孩另一只手拿着一片面包,尽管看起来不太新鲜。祥弟毫不在乎,他站起来,从女孩手里拿过面包,胡乱塞进嘴里,享受着面包的味道,但是没多久喉咙就把面包吞进肚子里了。
然后,祥弟又开始喝茶,他把杯子举到嘴边的时候手还有点儿抖。他吹了吹想把茶吹凉些,然后喝了一小口。茶喝着很淡,但是那种暖和劲让他很舒服。他想多要点糖,但又提醒自己这不是在孤儿院。
祥弟知道桑迪正在打量他,而古蒂就站在她哥哥身后。
“他正合适,”桑迪说,“他好瘦。”
“那我们就来盼望他能跑得很快。”
“我能跑得很快。”祥弟说,尽管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证明自己。
“那给我们看看你跑得有多快。”古蒂说。
“现在吗?”
“对。”
“我现在没劲跑。”
祥弟不喜欢谈论跑步的事,他爸爸就跑得很快。他想起了萨迪克夫人的话,“他从你身边跑开的时候,就好像你是个鬼魂一样……”又或者萨迪克夫人没这么说,但是祥弟从她的话里得出了这样的感受,是祥弟使他爸爸从他身边逃走。而现在这兄妹俩在问他能不能跑,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至少他们给了他吃的,让他的肚子舒服多了。
“你要找个地方睡觉吗?”桑迪问。
“是啊。”祥弟说。
“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古蒂说。
祥弟不喜欢古蒂不直接和他说话,她甚至不看着祥弟。
“你叫什么?”桑迪问。
“祥弟。”
“啊?”
“祥弟。”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但是我喜欢。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吗?听起来跟我的名字桑迪很像。桑迪和祥弟,我们会成为好伙伴的。”
桑迪蹒跚着走过来,搂着祥弟的肩膀。
“我知道我们会成为好伙伴的。”
“我习惯独来独往。”祥弟说。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但是他想证明给桑迪看,他已经是个街头的男子汉了。古蒂大笑。
“他说起话来像电影里的人,”古蒂说,“看看他大热天脖子上还系着围巾,我把他带过来可真不是个好主意。”
“我会训练他的,”桑迪说,“跟我们来吧,祥弟,我们的地盘在树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