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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北大中文系英语”

北大批判 作者:薛涌


前面已经说过,我在北大读书时单枪匹马地探索通才教育。这种尝试可谓成败兼半。成功的地方在于我正确地选择了自己的教育目标,打破了专业教育狭隘的框架。我日后的职业生涯,大部分都在文学之外(我们当年文学79级的同学,现在仍然从事文学事业的人是绝对少数),能够适应得比较快,也在于大学期间学得比较宽,做了相当的准备。失败的地方,则主要在操作方面。比如,我明明知道数学应该学,却没有执著地去旁听。其实在这方面,我最大的损失还是英语。

我的英语,在当时是典型的“北大中文系英语”。这里首先声明,我这么说不是在诬蔑中文系同学的英文水平。我已经说过,中文系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在美国已经成为终身教授的有一大堆。他们的英语当然是不错的了。不过,在我们那个年月,也就是77级、78级、79级三个年级,中文系同学的英语一般而言比起其他系的同学来弱得多。一来是因为历史的原因,大家上大学前都没有学过什么英文。二来则是刚刚进大学门,想学的东西太多了,必须有个选择。中文系的同学多是文学青年,即使做文学研究,对象也是中国文学,很少有人觉得英文有多重要。不像其他系的同学,把英文当成求学的基本工具。例外是有,比如78级的商伟,人不声不响,毕业后很快出国读书,现在则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一般而言,理工科同学英语比较好。文科中西语系不用说了,英语好的多是带“国”字好的系和专业,如国政系、国际关系专业等。另外,不管在哪个系,“出国派”的同学英语自然也好得多。等我毕业,中文系的后辈英语好的则多的是。毕竟他们中小学受了正常的教育。高考也要考英语。英语不好,很难考进来。

英语白卷上北大

我的英语,则即使在1980年前后的中文系中也算很差的;乃至大学毕业,英语几乎就和没有学过一样,后来对英语甚至有了心理障碍。这说来话长了。我是在1974年升初中。那时正赶上小学从六年制改成五年制。1960年出生的人,六年级毕业就到中学读初一。我们这些1961年生的,如果按五年制小学毕业,正好和上一年级一起进入中学。当时的中学无法容纳突然增加了一倍的新生,所以我们读完小学就留在原来的地坛小学里读初一,号称“戴帽班”,上初二时才去和上一年级的同学在真正的中学会合。

当时正处于“文革”后期,邓小平已经复出。父母这些国家机关的下放干部已经从农村回到北京恢复工作。学校里也早就经过了“复课闹革命”,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教育秩序。我们作为第一届五年制的小学毕业生,虽然因为中学没有教室而只能在原小学的“戴帽班”凑合着读初中,但学校居然开始给我们开英语课了。

对于这一突然而来的正常秩序,每个孩子的适应能力不同。我父母“文革”期间去干校,把我们兄弟三人留在北京,靠一位不识字的保姆照顾。当时父母的考虑是,农村太苦,我们三个在城里长大的孩子怕是受不了。而且,因为父母在不同单位工作,被下放的地点也不同。父亲去了河南,母亲则在相当一段时间去了辽宁。三个孩子跟谁也不是。不过,这样一来,孩子没有父母监管,容易荒废学业甚至学坏。我从小调皮捣蛋,上一年级时就曾试图打老师,甚至有一次把老师气哭了。放了学也基本上是在街上玩,根本没有人管。小学毕业时,还只能看连环画,而且从来不看连环画的文字说明。父母从农村回来后,单位里非常忙,没有心思过问我们学校里的情况。大概他们很珍惜来之不易的“恢复正常”的工作机会,每天都早出晚归。

在这样的状态下让我学英语,实在是勉为其难了。记得第一次上课时,老师上来讲:“Good morning,boys and girls.”我们觉得她阴阳怪气。当她试图教我们A、B、C的发音时,全班都被那怪里怪气的声音逗得前仰后合。我就这样上课嘻嘻哈哈,回家也不见父母的影子(他们一般六七点才回来),全放羊了。到了学期末,一次父亲吃完晚饭想看看我英语学得如何,结果发现我一个字也不会。他自然大怒,逼着我补。这里补充几句题外话。他在抗战前在老家河北新乐上了中学,学过几年英语,据说已经达到了能读《鲁滨孙漂流记》的水平。这让我对那时乱糟糟的中国的教育水平有些吃惊。父亲的家境我不太清楚,大概属于地主、富农之类,在当地有些名望。但听父亲说,那时这种富裕家庭,一年也难得尝几次肉味。他抗战后下去发动群众,宣传蒋介石如何腐败,最拿手的罪状,就是蒋介石居然每天都吃苹果!可见他那时穷得想象力有限。但是,这么穷的地方,居然还有学英语的地方,似乎比现在中国内地农村还好不少呢。书归正传,他因为有从他一直谴责的“旧社会”带来的一点文化遗产,就把40年前的记忆翻出来教我。经过这么一个星期,我期末一考试居然还拿了九十几分,连老师也吃惊不小。父母也由此松了口气。

其实,这样轻松地拿高分也只能说明那时候学的东西实在简单。第二学期,父亲一忙没有管我,我就又放羊了。等期末再一检查,我又是什么都不会。而他40年前在中学学的那点英语,也就够教我第一年的。这次又逼着我连滚带爬地过了关,然后他警告我:“以后再不自己学,我即使发现你不会也教不了你了!”可惜,我到了正式的中学照样不学。他一气之下,开始对我进行体罚。但是,越是体罚,我越是反感英语,嘴里还振振有词:“我长大又不当外交部长,学英语有什么用?”这句话成了我们家里的“名言”,大家常用来取笑我。不过,生活在那样一个封闭社会的孩子,确实也很难想象如果不当外交部长学英语有什么用。

1979年高考照顾到“文革”教学的不正常,规定英语考试只按十分之一的分数算,即你得了100分就在总分上加10分,得了50分则算5分。这样英语就无足轻重了。我因为早就放弃了英语学习,高考时在英文上完全是个“白卷先生”。记得当时拿到考卷,填上自己的名字,剩下的就一个字也不认识了。我按照老师的嘱咐,在卷子的选择题上瞎勾一通,居然蒙对了10个,正好在总分中加了一分。当年许多在各省市考了前几名的学生,有不少也是这样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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