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这一系列事件后,李世民将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褚遂良四人带到大殿里,对他们说:“你们瞧瞧,我们这一家子都什么玩意儿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说着话,脑袋向床头撞过去。众人急忙拦住,连叫不可,万万不可。
大家刚刚松了一口气,不想李世民突然又拔出佩刀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都别拦着我,谁敢拦我我跟谁没完,让我死了好了……”急得众人拳打脚踢,夺下了李世民手中的刀。
然后众人问李世民,他这么不依不饶地闹腾,到底想干什么。
李世民说:“我想立晋王李治为太子。”
长孙无忌答:“我同意,谁有不同意见,吾必杀之。”
李世民大喜,急忙叫过李治:“快来拜谢你舅舅,你舅舅已经答应了让你做太子……”
奇怪呀,李世民是皇帝啊,他怎么会这样说话?听李世民说话的口气方式,分明长孙无忌能做他的主。但李世民当时就是这样说的。有书为证,《资治通鉴》第197卷:
承乾既废,上御两仪殿,群臣俱出,独留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褚遂良,谓曰:“我三子一弟,所为如是,我心诚无聊赖!”因自投于床,无忌等争前扶抱;上又抽佩刀欲自刺,遂良夺刀以授晋王治。无忌等请上所欲,上曰:“我欲立晋王。”无忌曰:“谨奉诏;有异议者,臣请斩之!”上谓治曰:“汝舅许汝矣,宜拜谢。”治因拜之。
这件事奇怪吗?事实上,这件事正是李治患上了严重精神分裂症的主要病根。
史书上有没有李治患病的记载呢?有!
显庆五年,上苦风眩头重,目不能视,乃委政于武后。
这么一分析我们就明白了;李治是一个精神分裂病人,他既没有行为能力,也不具备行为责任。他病情好转时就会感觉到风眩头重,病情严重时则是目不能视--这时候他应该是已经处于颠狂状态中了。
李治的这种颠狂,与太子李承乾、汉王李元昌、齐王李祐在症状上是一致的,都是陷入一种无力摆脱的精神幻觉之中,做出自己始料未及的事情来。
所以,武则天女儿被杀事件过程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那天王皇后来过,逗小宝宝开心后就回去了。不多会儿,李治笑嘻嘻地进来看望女儿,可当他看到女儿时,脑子却突然陷入了恐慌,他害怕这个孩子将来会落到非常可怕的下场,害怕他无法给这个孩子以幸福的生活,强大的精神压力霎时间压垮了他,然后他就“目不能视”了。等到他恢复正常,目又能视时,发现孩子死了。武则天痛彻心肺,同时她发现:李治已经被长孙无忌那帮老家伙给逼疯了!
对武则天来说,李治是她活命的本钱,如果李治因为病重被废,那么她就全完了。
她毕竟是个头脑冷静的政治女人,所以她当机立断,斥令手下人不许说出李治患病之事,同时将女儿的死归咎于王皇后,导致王氏死于毒酷之刑。而李治之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显得被动,一任武则天为所欲为而不敢吭声,是因为他自己也有感觉,他知道自己顶不住了。
顶不住什么了?顶不住来自于文官集团对于皇家权力的凌暴与侵蚀。
大唐帝国之所以能够创造出“贞观之治”的盛世繁花,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以宰辅制为特征的文官系统强有力地抑制住了君权的扩张。史书上说李世民从谏如流,是因为他的权力不像隋炀帝杨广、北齐高洋之流那么大,他不从谏也没得法子。这个文官制度非李世民所建,它是从隋文帝时代一步步演化过来的,经由来自于关陇的武士集团苦心构建,达到了尽善尽美的程度。
唐史的开端但凡涉及李世民的部分,莫不是他惨被文官集团打压的内容,这些文官形成各种组合式方阵,从各个角度击破李世民对皇家权力的防御。李世民这辈子过得肯定不像是北齐文宣帝高洋那么开心。
李世民处心积虑谋划了两次向文官集团的冲锋,但都以惨败而告终。
一次是公元636年十二月:
魏王泰有宠于上,或言三品以上多轻魏王。上怒,引三品以上,作色让之曰:“隋文帝时,一品以下皆为诸王所顿踬,彼岂非天子儿邪!朕但不听诸子纵横耳,闻三品以上皆轻之,我若纵之,岂不能折辱公辈乎!”房玄龄等皆惶惧流汗拜谢。魏徵独正色曰:“臣窃计当今群臣,必无敢轻魏王者。在礼,臣、子一也。《春秋》,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三品以上皆公卿,陛下所尊礼。若纪纲大坏,固所不论;圣明在上,魏王必无顿辱群臣之理。隋文帝骄其诸子,使多行无礼,卒皆夷灭,又足法乎!”上悦曰:“理到之语,不得不服。朕以私爱忘公义,向者之忿,自谓不疑,及闻徵言,方知理屈。人主发言何得容易乎!”
看看这段记载,李世民大吵大闹,要求百官尊重皇族,但却被魏徵毫不客气顶了回去。
魏徵说:“我认为大臣瞧不起皇亲的事儿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倒是皇亲的跋扈,难道你李世民希望自己的后代也像隋炀帝的后代那样被人蹂躏吗?”
李世民被噎得怒火万丈,却不得不“悦之”。被人顶撞却“悦之”,情绪极端反常,这如果不是心理变态,就是精神错乱!
第二次是公元638年正月:
春,正月,乙未,礼部尚书王珪奏:“三品已上遇亲王于路皆降乘,非礼。”上曰:“卿辈苟自崇贵,轻我诸子。”特进魏徵曰:“诸王位次三公,今三品皆九卿、八座,为王降乘,诚非所宜当。”上曰:“人生寿夭难期,万一太子不幸,安知诸王他日不为公辈之主!何得轻之!”对曰:“自周以来,皆子孙相继,不立兄弟,所以绝庶孽之窥窬,塞祸乱之源本,此为国者所深戒也。”上乃从珪奏。
这次是李世民命令大臣见到皇族亲贵要下车敬礼,结果遭到大臣们的联合抵制。李世民非常气愤,说:“你们不尊重我的儿子们,这怎么可以?说不定他们之中有谁会做了皇帝呢!”
众大臣的回答是:“陛下,这事儿您就甭想了,我们决不允许!”李世民就悄无声息收场了。到了公元640年,李世民已经彻底没了脾气,认了命:
言事者多请上亲览表奏,以防壅蔽。上以问魏徵,对曰:“斯人不知大体,必使陛下一一亲之,岂惟朝堂,州县之事亦当亲之矣。”
看看,李世民连翻看奏章的权力都没有了,他这个皇帝岂不成了摆设?正是因为如此,李世民在群臣答应由李治任太子时,特意把李治叫出来,让拜谢长孙无忌--立谁为太子,李世民说了不算,长孙无忌说了才作数。
李世民尚且如此,那继任者高宗李治所承受的精神压力岂不是更大?正是这种压力,将李治逼成了疯子,将武则天逼成了女皇帝。
那么,李治这个皇帝做得开心不开心呢?
史载,有一次,高宗对宰相们说:“听说你们所在的官署,官员们还要互相观察脸色行事,多不能公正。”长孙无忌答道:“这些怎么能敢说没有呢?然而徇情枉法也实在不敢。至于说稍稍考虑人际因素,恐怕陛下也不能避免。”长孙无忌以元舅身份辅佐朝政,凡有所建言,高宗无不赞许采纳。
这段故事告诉了我们这样几个情况:
第一,皇帝李治不知道国家政务是怎么回事,因为事情由百官来做。
第二,皇帝李治知道百官们在处理政务时杂夹着私心杂念,但他具体细节不清楚。
第三,长孙无忌承认这些现象是存在的,也认为这种现象是正常的。
第四,李治问政的结果,是他从高高在上的皇帝位置下降到外甥的位置;皇帝对大臣是可以责问的,但外甥对舅舅没有这个权力。
那么,李治所说的百官们杂有私心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史书上记载了这么一桩事。话说唐三藏取经归来,开始翻译经书。一天长安城里有个小偷被抓,赃物中有只华丽枕头,属皇家专用。一审问,小偷招供,这只枕头是从唐三藏的徒弟那里偷来的。唐三藏的徒弟?孙悟空,猪八戒,还是沙和尚?都不是。
唐三藏的徒弟叫辩机,是一名俊俏且有智慧的高僧。他跟李世民的女儿高阳公主产生了不伦之爱,高阳公主以爱枕相赠。结果事情暴露,辩机被斩。
再后来,高阳公主与驸马房遗爱被抓住谋反的证据,捎带荆王李元景、吴王李恪、巴陵公主,以及武将薛万彻,一并被斩或赐死。
上泣谓侍臣曰:“荆王,朕之叔父,吴王,朕兄,欲丐其死,可乎?”
众臣以为不可。吴王李恪临死之前,破口大骂:“长孙无忌擅弄威权,残害忠良,假如宗庙有灵的话,会在不久后灭他一族!”
可想而知高宗李治的处境了。
李治被禁止过问国家政务,心情烦闷,只好出门去打猎散心。
癸亥,上出畋,遇雨,问谏议大夫昌乐谷那律曰:“油衣若为则不漏?”对曰:“以瓦为之,必不漏。”上悦,为之罢猎。
大臣们不允许高宗李治去打猎。李治万般无奈,只好“大悦”--可怜的人,明明气得要死,却要“大悦”,这种事搁在谁的身上,谁不得疯掉?
西方政治家有句话叫“把统治者关进笼子里”,这是因为暴力政治意味着对社会公正与民众权益的最大程度剥夺,一旦统治者的个人欲望自由奔放,带来的必然是民众哭救无地。
贞观之治正是以李世民被关进笼子里为代价的。大多数皇帝绝不愿意接受约束,要的是隋炀帝的规模与派场,要的是北齐高洋的恣暴与淫横。
李治和他的兄弟李承乾、李元昌没什么区别,你可以杀了他们,可要想让他们哪怕是稍微收敛一下邪恶的欲望,就意味着天塌地陷,他们就会疯掉!
天塌了,就需要一个补天的女娲。武则天为什么会成为中国唯一的女皇帝?是因为她承担着替这些男性原始人夺回皇家权力的重大使命。
她之所以能够所向披靡,是因为她的行动承载着民众的期盼与认知,占据着最强势的道义资源。她要打碎囚禁皇家邪恶欲望的囚笼,释放出人性中更多的邪恶与污秽--这是原始思维最快乐的社会生存方式,在这个过程中她获得了无数史家的认同。
武则天正式出场,夫妻联手于朝堂上大战百官。百官忿怒,以罢工相威胁:
褚遂良力争,谓“昭仪昔事先帝,身接帷笫,今立之,奈天下耳目何?”并还笏求归。帝大怒,命引出。武氏从帷后呼曰:“何不扑杀此獠!”
有武则天这句“何不扑杀此獠”垫底,李治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大怒”了,再也不用假装“大悦”了,而在此之前他是没有勇气跟这些开国元勋这样说话的。文官系统意识到了这一可怕的力量,试图将这个可怕的女人阻挡于权力之外。但这一行动失败了,直接的后果是导致文官集团的分崩离析:
武后既得志,上欲有所为而不能,有胜其忿,密召西台侍郎上官仪草诏,欲废之。左右奔告于后,后遽诣上自诉。诏书犹在上所,上羞缩不忍,复待之如初;犹恐后怨怒,因绐之曰:“我初无此心,皆上官仪教我。”复待之如初。
李治出卖了上官仪,从此政归武氏。
武则天一出场,就赢得了朝野的一片欢呼。
酷吏时代来了!
武则天大诛唐室皇宗,清除异己。
当朝儒臣最重气节,可以寄百里之命,可以托三尺之孤,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但是遇到酷吏,他们再也没咒可念。
酷吏索元礼潜心研究,发明了多种刑法,专用来摧毁人的精神与意志。为审讯囚犯他做了个铁笼头,戴在囚犯的头上,再往里加楔子,许多人被夹得冒出脑浆。还有“凤晒翅”、“猕猴钻火”等刑法。“猕猴钻火”就是把一根椽木绑在囚犯的手脚上,然后推着椽木转圈,直到把囚犯的骨头磨碎。他还把囚犯吊在房梁上,再用绳子绑一块大石头缒在囚犯的头上。
酷吏周兴更狠,无所不为,时人号“牛头阿婆”。百姓怨谤,百官愤怒,于是他在门前题诗:
被造之人,问皆称枉。
斩决之后,咸悉无言。
一旦人心中最邪恶的力量释放出来,恐怖与黑暗也就降临了。武则天从文官手中夺回皇权,利用的正是这种最可怕的力量,一如她的男宠张昌宗所说:“丈夫当如此,今时千人推我不倒,及其败也,万人擎我不能起。”这正是赤裸裸的原始思维,抵斥公义,蔑视民意,只要一时痛快,不惜子孙世代坠入血劫。
然而有人就是要这样干,没有这种群众基础,武则天的重建皇权也无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