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比利这个晚上能够陪我,我就心花怒放,但我试着别那么高兴,提醒自己他大概是因为跟人打架才会被赶出来,并不是为了我才离开。
比利发现我难以入眠,就教我怎么“想象”。他说碰到“困难状况”时,这个技巧很管用。后来我发现,想象就是我在画画的时候所运用的能力。我在脑中想象出东西,然后画下来,只不过我无法想象母亲的脸庞。我在努力让自己入睡时,喜欢想象在现实生活中曾经去过的地方,或是真的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好事情。比利说这么做是可以的,另外也可以自己捏造,比如说想象自己在热带岛屿上度假。我最喜欢想象的事情,尤其是天气寒冷的时候,是在某个炎热的晚上,我在人行道上画出婚礼鸽子时所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是星期五,领取补助金的前一天,我和比利已经认识快三个月了。比利身无分文,我则是粉笔快要用光,于是我们从折价百货店偷来六小盒粉笔,后来发现全是白色的,因此我想到可以画白鸽。我想在圣玛莉大教堂外头的人行道上画一大群白鸽。每星期六总是有人在那里结婚,大家会把米粒撒向新郎与新娘,我要把那群白鸽画得好像在啄食米粒一样。比利说撒米是为了带来好运,但我怎么也是想不通是为什么,除非结婚的那对男女穷得没有东西可吃。
我们熬夜到凌晨两点。比利帮我把风,免得我在画画时警察过来赶人,警察应该是不喜欢我们把人行道当成画布的。我即将画完时,用剩下的一丁点黑色粉笔帮白鸽画影子,此外还剩下一小段红色粉笔,可以帮站在水沟里头的白鸽画脚。接下来我听到人行道清扫车的声音。清扫车从前一个街口的巷子里行驶出来,往左手边一转,飕飕地沿着我们这边的人行道开过来,我和比利连忙躲到教堂旁的阴影处。
所有清洁工身上都有个标志:“小心,清扫车慢速前行。”白天时,他们的确是慢速前进,但是到了晚上,他们就没那么严格了。我以为这位清洁工一定会从上方碾过我的鸽子,但是他没有。他停车走下来,蹲着瞧个仔细。比利走出阴影,我听到清洁工说:“哎哟!我的妈呀,老兄,原来是假的!真不是盖的,我还半信半疑,以为走近瞧瞧,它们会飞走哪!”
比利转过身来,用头示意我可以放心出来了。
“这位是大逃,”他说,他再也不叫我“小朋友”了,“这些白鸽是大逃画的,他有一天会成为大画家。”
“达·芬奇第二是吧?”清洁工说。
“可能哦。”比利点头答应。
“我是阿基米德,”清洁工伸出手说,“叫我阿基就可以了。”
他和比利互相握手,然后坐在圣玛莉外头的坐椅上。阿基像魔术师一样从耳后变出一根烟,然后跟比利一起抽,好像他们是许久不见的老友。
他们谈了一会儿我的图画,然后阿基说:“我猜我老爸也是画家的料,只不过他是左撇子。在他们那个年代,学生要是用左手画画或写字,老师就不会理你,所以我爸就放弃画画了。不过后来他生病了,不能再工作了,就帮一位刺青师傅设计图案。我身上的这个就是他设计的。”
阿基拉起他的反光工作上衣,指着美洲豹图案的刺青。虽然美洲豹的背上有几撮黑色胸毛长出来,但是看起来还是很美丽。阿基收缩他的肌肉时,豹子好像要从他胸口一跃而出一般。
接着,他和比利谈到公共建筑上的鸟屎,还有赛车锦标赛,我则继续把我的婚礼鸽子画完。不知道阿基在业余时间是不是赛车选手,因为他开清扫车时架势十足。
阿基米德离开之后,我和比利到车站附近的桥下睡觉。到了晚上,河水污不污浊就看不出来了,此外,虽然光害严重而看不到星星,但是可以看到城市倒映在水中的模样。这副景象有点像凡·高割掉自己耳朵前所作的一幅画,叫做“隆河的星夜”,虽然他最有名的不是这幅,但依然是我的最爱。我要是有办法画得那么美丽,再怎么样也不会割掉自己的耳朵。“隆河的星夜”让我看后心里一片宁静。三月份我画出婚礼鸽子的那个炎热的晚上,我睡觉时试着回忆凡·高在天空画了多少星星。这就是我一再想象的景象:我和比利躺在河岸上,望着天上的星星,耳朵听到河水拍打船只的声音,鼻子闻到泥巴、河水和汉堡的气味。
有朝一日我要去法国走走。我要在晚上过去,而且要躺下来欣赏凡·高看到的那些星星。也许那些星星跟西雅图酋长看到的是一样的,只不过他在遥远的美国。总之,我会同时用两只眼睛看着星星,因为到时候我的年龄就不是将近十二岁,到时候我会完全清楚自己该当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