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意思？”莎琴娜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想可能是说……”

小精灵停了下来，那只狗跳了起来，向远处的什么东西吠着。

“喔！你看，一棵会动的树！”小精灵说道。

“那不是树，是个巨人。”莎琴娜低声说。

“真的？那是个巨人？我从来没见过巨人呢。”小精灵看来非常高兴，“巨人后面的两团是什么？巨人宝宝吗？巨人也会生小孩吗？”

“在巨人后面的，是两个我见过最高大、也是武器最多的人。”蒙瑟一面回答，一面往后退。

可是要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后面两个大汉已经堵住了他们。

那两个大汉和蒙瑟的穿着有点像，都是用破布和兽皮做成的，还挂着好几把短剑。可是真正可怕的是他们的斧头，小的黑色斧头就有手掌那么大，大的木柄斧头只要一挥，就可以把人头砍下来。更别提还有各式各样的木把双刀手斧，全都磨得很利。

两个大汉尽管高大，巨人却更加魁梧，在昏暗的光线中，整个身影遮住了大树、秋千以极在秋千上摆荡的小精灵。狗的咆哮变成害怕的呜咽。

“你们别过来。”蒙瑟狠狠地说，“他是个精灵，是个真正的精灵哦。”他继续说，一面指着小精灵。“他的法力可以把你烧得像一场大火，转得像个陀螺。他可以封住你的喉咙，让你不能呼吸，像被吊死一样。”

“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小精灵抗议道。

蒙瑟为什么要说那么可怕、恐怖又恶心的话呢？

“说我们会做那些事全都是骗人的！我们不会伤害别人！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我们不能伤人，因为如果我们伤了什么人，我们所造成的伤害，原先在我们脑子外面的，就会跑到我们头脑里面去伤了自己。因为我们脑袋外的一切，全都会到脑袋里，而脑袋里的一切又都会到脑袋外。”

小精灵已经受够了让人家看不起，受够了别人说他和族人的坏话，他再也受不了了。

蒙瑟这下子哑口无言了。

两个大汉也哑口无言。

他们看看蒙瑟，再看看小精灵，然后又看看蒙瑟，然后又看看小精灵，然后继续再看看蒙瑟，再继续看看小精灵。

“好奇怪的家伙。”比较矮的大汉一脸困惑地对蒙瑟说，“你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现在得到报应，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才带着一个精灵到处跑？”

“我想必是把我老爹卖了。”蒙瑟同意道。

“巨人吃精灵。”巨人口沫横飞地说着，走了过来。

狗呜咽着，愈来愈害怕，但还是勇敢地加进两声吠叫。

“你不能吃他，他还是个小娃娃。”蒙瑟说。

“一个小小孩。”莎琴娜说。

“才出生不久。”小家伙自己解释着。

“巨人吃精灵。”巨人又说了一遍。

小精灵开始笑了起来。“对啊！当然嘛，还要加迷迭香，这就叫做‘讽刺’。”他笑容满面。

巨人呆住了，一直看着小精灵的笑脸，好像看着一只正在飞的驴子，或是月亮从天上掉下来被当成足球踢。

小精灵向巨人走去，巨人的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像戴个石像面具。小精灵已经习惯看到皱眉头、生气或担心的脸孔，因此像那样空白的表情反而觉得安心。

巨人的皮肤有鳞片，像蜥蜴的皮，根本就像动物，这让小精灵特别高兴，因为蜥蜴生活在阳光中，而阳光很美。巨人的脸也很像蜥蜴，而且和蜥蜴的皮一样。巨人的皮肤上也布满一块块闪亮的绿色和紫色，而这两种又是小精灵最喜欢的颜色。当集中营还允许精灵家挂窗帘的时候，外婆的窗帘就是绿色和紫色的。

巨人下巴两边伸出翘上天、又亮得像两弯新月的大撩牙，小精灵也丝毫不担心。因为他相信能够用来咬东西的牙都长在嘴巴里面，不会跑到嘴巴外面--那应该是装饰用的牙，除非用来挂甜甜圈，算是活动的架子吧，或者更欢乐些，是某种游戏需要的柱子，好让人套圈圈。

这个想法使他心里充满了快乐，快乐像壶里煮开了的水，这水冒着泡也让周围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

“你好漂亮喔。”小精灵对巨人说。他那充满柔情和欢乐的声音，在所有听到这话的人脑中回荡不已。

每个人都在这个时候感到喜悦，以及对生活产生无比的信心，原来都是因为有了像巨人这样美丽的生物。

“你好高大喔！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巨人呢！你呀……真了不起。不错，了不起，我外婆都没跟我说过巨人会这么漂亮。”

“哈……哈……漂亮？”巨人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巨人几乎停止了呼吸，一时之间，看来好像是在变换表情，或者说得更正确些，该说他正在努力做出个表情来。

“漂亮，不错，就连外婆也说她从来没见过，我是说没见过巨人。外婆以前都怎么说来着？说你所见到的第一个巨人，也将是你见过的最后一个巨人。谁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毫无疑问地，世界上没有很多巨人，所以要是你一辈子能见到一个，也就很不错了！那也就是说，运气好才见得到一个巨人！我真高兴，真高兴，我不是随便见到一个巨人，我见到的是一个漂亮的巨人，漂亮的！”

“呵……呵……漂亮？”巨人有气无力地说。

“听说你一直旅行、从不停止吗？听说你看过全世界？全世界耶，连小山丘也不错过。听说你见过大海？海洋真的存在吗？外婆说那是一大片、一大片水，像田地一样，只是上面不长草，而是满满的都是水。当个巨人一定很棒吧？能够高高在上又这么美丽，一定是非常棒的事。”

“哼……哼……漂亮？”巨人咕哝几声。

“是啊，真是漂亮。能够认识你真是荣幸，我叫约许克仑斯凯乌尔科卓尔奈尔斯群克。”

“我很难过你打这么多喷嚏；你再说一次我很漂亮。”

“你很漂亮，非常漂亮，非常漂亮！”小精灵真的很着迷，声音愈来愈迷蒙，“能长得这么漂亮，真的好好。”

“精灵好吃，可是这个精灵说我哈……哈……哈……漂亮。”

“反正我不相信那些话，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吃我！你只是在说反话。”

莎琴娜脸色苍白，蒙瑟平常喜怒不形于色，但现在也一脸惨白。

他说：“我们还不如留在大利加城呢，至少在被吊死以前，还能有顿最后的晚餐。”

“你到底把你老爹卖了多少钱？”两个大汉中比较高的那个问蒙瑟。

“少得可怜吧。”蒙瑟很郁闷地回答。

小精灵向两名大汉走过去。

跟着随时准备佩戴甜甜圈或丢圈圈装备的巨人在一起的，一定是很和平仁慈的人。不像那个猎人蒙瑟，随身带着弓箭和小刀子，而且脾气还很坏。

“你们是樵夫吧？”小精灵问道。

“什么夫？”

“谁？我们？”两个大汉愈来愈紧张。

“伐木的木匠。”小精灵开心地用小手摸着大斧头、小手斧和刀子，还有磨利的刀刃。“你们把枯死的树砍下来，给活着的人做东西，摇篮啦、摇椅啦。我外婆有一张摇椅，那张摇椅和我的摇篮连在一起，所以摇动的时候，也就摇了我的摇篮。你们做摇椅吗？”

小精灵想到摇椅和玩具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柔情，渴望过着一般生活、日常生活，还要有个家。再一次，他渴望未见过的妈妈和远离的外婆。

所有这些无限的柔情，都从他的心里满溢出来，流进他的声音里。

其他人都觉得好像蜂蜜从血脉中流过，他们希望能一直这样，让蜜一直在血管中流动，他们想要永远有这种被爱的感觉。

“呃……”两个大汉还迷糊不清，“多多少少吧。”

“还有玩具呢？你们做玩具吗？娃娃啦，木偶啦什么的？”小精灵问道。

大汉一号问：“玩……玩具？”

大汉二号也问：“什么？我们？娃娃？”

小精灵问：“你们从来没做过摇椅，或者是连着摇篮的？”

大汉二号说：“嗯，没，没有，没有、还没做过，我从来没想到。”

小精灵建议：“可以做做看，这是个好主意，很好的主意。”

大汉一号同意：“嗯，是的，很好的主意。”

“你们从来没有砍过还没死的树吧？”

大汉二号说：“嗯，没，没有，从来没有。”

“我们先把他们弄死，”大汉一号证实说，“这样他们就不会痛了。”

“能当樵夫一定很好，当个农夫想必也是个好工作，你首先要有块地，然后要有锄头。能见到你们真好，他那样漂亮，你们这样好心。”

“好心？”大汉一号问道。

“哈……哈……漂亮？”巨人问道。

两个大汉彼此对望了一眼，然后耸了耸肩膀。

天色愈来愈黑，一阵毛毛雨落了下来。

那天晚上他们都聚在一起，围着小精灵生起来的一小堆火，上面是个临时的屋顶，是那两个大汉“樵夫”用斧头砍下的枯枝搭成的。

狗和小精灵依偎在一起睡着了，像两个互相勾住的逗点。在他们旁边是三座山，依照顺序是小一点的大汉，大一点的大汉，最后是比其他两个大汉大上一倍的巨人。

蒙瑟和莎琴娜睡在火堆的另一边。

两名大汉打着鼾，巨人说着梦话：“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会笑上一整夜吗？”蒙瑟担心地问道。

“他要是不笑的话，我们才该担心。”莎琴娜说，“我如果是你的话，就不会抱怨了。”

蒙瑟闭上嘴。

巨人的笑声和另外两个大汉的鼾声混在一起。

莎琴娜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几乎全压在蒙瑟身上，蒙瑟一动也不动地挨到天亮，就怕惊醒了她。

小精灵蜷伏在狗的爪子中间，想着“小巨人”是不是给狗取的好名字。听起来不错，可是狗嘴两边都没有可以挂甜甜圈的东西。

然后他睡着了，梦到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