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坦普伦斯·迪赛·布伦南,四十多岁,身高五英尺五英寸,精力充沛。拥有多个学位,工作过重,薪水过低。
离死亡越来越近。
我用笔画掉这几行文字,又重新写了一个开头。
我是法医人类学家,知道什么是死亡。它正一步步向我逼近。这就是我的故事。
慈悲的上帝啊。真是杰克·维伯[1]和《法网》再现。
又画了几笔。
我瞥了一眼墙上的钟,两点三十五分。
我将刚开了个头的自传丢到一旁,开始信笔涂鸦。大圆圈套小圆圈。钟的表面。会议室。北卡罗来纳大学夏洛特分校。夏洛特。北卡罗来纳。北美。地球。银河系。
我的同事们正带着宗教般的狂热激情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在我周围争论不休,目前的议题是有关学生自学的规定的措辞问题。屋里的气氛简直令人窒息,议题又是枯燥得要命。会议已经开了两个多小时,可我仍然觉得度日如年。
我开始给那些同心圆圈最外面的一个圆圈添加螺旋状的臂膀,并在空白处画上圆点。银河系中的四兆颗星星。我真希望我可以将我的椅子放入超光速推进器中,向任何一颗星飞去。
人类学是一门涉及面很广的学科,又分为好几个相互关联的领域:形体人类学、文化人类学、考古人类学、语言人类学。我们系师资配备齐全,各个领域的教师都觉得自己有必要发表意见。
乔治·佩特瑞拉是语言学家,专门研究神话如何叙述个人和群体的特性,偶尔也能说出几句我能听得懂的话。
此刻,佩特瑞拉正在反对使用“减少为四个领域”这样的措辞。他建议将“减少为”改成“分为”。
切瑞莎·毕克汉姆是考古专家,研究对象是美国西南部,詹妮弗·罗伯茨是研究跨文化信仰体系的专家,这两位坚决支持使用“减少为”。
我的星系点彩画已经画厌了,而我又无法将我的无聊“减少为”或者“分为”任何我感兴趣的事,于是我干脆练起了书法。
坦普伦斯[2],克制的美德。
请来双份的。尽量克制。保持自我。
看一下几点钟了。
两点四十八分。
那些废话还没有完。
三点十分,大家举手表决,“分为”获胜。
主持会议的是伊万德·多伊,担任系主任一职已经有十多年了。虽然年龄和我差不多,但多伊看上去像是刚从格兰特·伍德[3]的某幅画上走下来一样。秃头、猫头鹰般的眼睛上架着一副金属框眼镜,一双得了厚皮症似的耳朵。
大多数认识多伊的人都觉得他抑郁寡欢,但我却至少见他笑过两三次。
解决完了“分为”之后,多伊继续下一个棘手的问题。我停下笔来听他开口。
人类学系的办学方针究竟是应该强调与人文学科和批判理论的历史渊源,还是应该强调自然科学和经验观察的新兴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