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的这一篇总序,就是一篇极精简的中国经学史概要,写得很见功力,但细心的读者一定会发现一些问题:序言题署的时间是康熙十二年夏五月,但其中提到成德嘱托友人秦松龄和朱彝尊搜购各地的藏书,可是,本书前文刚刚讲到过朱彝尊,他和成德至今应当只有互相闻名却不曾谋面,这又从何解释呢?
丛书冠名“通志堂”,用的是成德的名义,足以使成德步入知名学者之林了。但这件事毕竟有些可疑的地方,以致于在当事人相继故去之后,乾隆皇帝大显了一番考据功夫,他在一次上谕中详细说道:朕看到成德为《通志堂经解》所作的总序,落款在康熙十二年,但推算时间,成德那时候不过是个孩子,如何能够就有如此磅礴的经学修为呢?朕早就听说过一则传闻,说这部书是徐乾学代成德刊刻的,于是朕就安排军机大臣详查成德的出身本末,这才知道成德是在康熙十一年中的举人,十二年中的进士,年仅十六岁,而徐乾学恰是康熙十一年顺天乡试的副考官,成德就是由他取中的。朕知道,明珠在康熙年间擅权多年,气焰熏天,很会招揽名流,和徐乾学这样的人互相交结,植党营私,所以他的儿子成德还没到二十岁就取得了功名。为了显示成德的功名完全来自本身的实力,就刊刻了洋洋大观的《通志堂经解》,告诉世人他有多高的学问。但是,古人都说皓首穷经,就算是一代通儒,如果不是义理精熟、毕生讲授贯通的内容,尚且不能随心阐扬以明先贤之精蕴,以成德那小小的年纪,却能广收博采,集经学之大成,天下哪有这般道理!(《纂修四库全书档案》)
乾隆皇帝是很欣赏《通志堂经解》的,但越是欣赏,就越是觉得这样一部书只能出自饱学鸿儒之手,不可能是由一个少年人编订出来的。后来《通志堂经解》刊行补刻本,乾隆帝亲自撰写了序言,批评徐乾学攀附权贵,成德欺世盗名,说两人的品行都不足取,只是考虑到不该以人废言,这才把这部书补刊齐全,订正讹谬,再次出版刊行。
被乾隆帝批评为品行不端、欺世盗名,这对当事人来说确实是一件大事,尽管乾隆帝也犯了一个错误,军机大臣并没有尽职尽责,成德在康熙十二年并没有考中进士,而是因病未曾参加殿试,这一年成德也不是十六岁,而是十九岁,距离举行冠礼的成年(二十岁)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乾隆帝有这样的上谕,当时有这样的传闻,空穴来风,事出有因。明珠是一代铁腕权臣,权臣必然弄权,要在朝廷立足也必然需要结党;徐乾学是一代儒臣,学术宗师,但早年即被舅父顾炎武不喜,觉得他的功名利禄之心太重,不是一个淳良的苗子。但是,成德呢?
[4]徐乾学勒索案
这年秋天,徐乾学被降职了,放还家乡,和他同样遭遇的还有一位蔡启僔,两人都是康熙十一年顺天乡试的主考官,自然也都和成德有着座主与门生的这层师生关系。
科举考试,即便在最公平的时代,也不完全凭借才学,因为政策上有个要求,要在各个地区取得平衡。也就是说,即便最差的江南考生也考得要比最好的塞北考生更好,但根据名额的分配比例,塞北考生一定要中举几个才行。蔡启僔和徐乾学就触犯了这个规矩,被人弹劾,一起回乡去了。
为二位老师送别,成德感觉到一种不可遏止的情绪,接连发之于诗词,《秋日送徐健庵座主归江南》组诗和《即日又赋》都是写给徐乾学的,写给蔡启僔的是一首词,很快便比他的诗流传得更广。成德后来回忆起这段事情,觉得就是从那时候起,自己认可了词是比诗更适合自己的气质。他也许成不了一个好的诗人,却是一个天生的词人。
那首写给蔡启僔的词是这样的:
正文
第四幕 科举:万春园里误春期(12)
纳兰容若词传 作者:苏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