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和冯二伢子脱下外衣，拼命地扑打着地上的火。粮食袋子是见火就着，火势迅速蔓延。陈明急中生智，一脚踢倒一个水桶，里面的淡水奔涌而出，浇灭了大部分火势。只多出一条火龙，蜿蜒前行，直奔内舱。冯二伢子几步跑了过去，解下裤带，撒了一泡尿，终于将最后一点火苗浇灭了。陈明哈哈大笑：“好你个二伢子。”
　　
　　舱里舱外浓烟弥漫，两人拼命地咳嗽着，从舱里退出来。这时，只见一个汉子飞奔下来：“老陈，赶紧上甲板，准备作战。妈的，这官府耳朵太灵，我们被跟上了。”
　　
　　陈明抹了一把脸：“他姥姥的。二伢子，你在这守着。这阵势不能落下我。”说着，转身跑远了。
　　
　　冯二伢子蹲在舱外，嗅到了些许新鲜空气，这才逐渐平复下来。咳嗽了一阵，刚要长舒一口气，突然听见舱内有声音。他俯下身仔细去听，似乎在舱尾的隐秘之处有什么东西在响。
　　
　　周围寂静无声，其他人都跑到甲板上了。舱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时里面又传来声音，好像是一种什么动物咀嚼食物的声音。他捡起地上的衣服，撕出一个布条，沾上水，蒙在面上，顺手抄起一根棒子，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里面浓烟很大，他用棒子捅开舷上的窗户，一股新鲜的海风吹了进来，浓烟滚滚而去。在烟雾中，隐约看见箱子后面有一物晃动。冯二伢子捏紧木棒，大吼一声就跃了过去，棒子高举过头顶，瞄准了就要打。
　　
　　木棒悬在空中不动了，冯二伢子完全愣住了，他看见的是一双眼睛，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是旁人，正是失踪的田凤娘。
　　
　　两个人全傻在那了。田凤娘蜷缩在一角，双手抱膝，眼睛里浸满泪水，小脸都黑了，不停地咳嗽着。冯二伢子心里酸酸的，可又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半晌才放下棒子：“你……你怎么会在这？”
　　
　　田凤娘紧紧抱着膝盖，低下头不说话，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冯二伢子颓然扔下木棒，看着凤娘担惊受怕的样子，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他蹲在女孩旁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你别害怕。这样吧，我去禀告三哥。他知道你在，一定会很高兴的。”说着，他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田凤娘一下子站起来拉住他的袖子，细声细气地说：“哥哥……”
　　
　　冯二伢子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田凤娘哭着说：“哥哥，别说出去。凤娘害怕。那个人是坏人，要害凤娘。"
　　
　　“你说三哥？三哥是好人。他是我们的头儿。”
　　
　　“不是，不是。”凤娘哭得越来越厉害，“他是坏人，他害了我们一家。现在还要害你们。”
　　
　　冯二伢子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田凤娘脸上忽然露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坚定，眼里闪出一丝让冯二伢子感到十分不舒服的阴霾。这小女孩咬牙切齿地说道：“就是他害的。我要为爸爸妈妈和哥哥报仇。”
　　
　　冯二伢子困惑了，感觉整件事谜团很多，有许多解释不清的地方。他觉得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他拿定主意说：“好，我就把你留在这里。不过，哥哥不能总陪着你，你不害怕吗？”
　　
　　“不怕！”
　　
　　“好。”
　　
　　忽然整个船舱猛然一震，两人全都摔倒在地。冯二伢子透过窗户看见外面激起一片水浪，顷刻之间如倾盆大雨般落下，飞溅到舱里，两个人都被浇透了。他勉强站起，挨个关上窗户。只听舱外一声大吼：“干你姥姥，为什么抓我娘？”
　　
　　声若洪钟，一听便是三哥的声音。
　　
　　冯二伢子嘶哑着说：“你且不要出声，我出去看看。”田凤娘很懂事地点点头。他转身跑出舱门，踩着楼梯，一直奔到甲板。刚一露头不禁大吃一惊，只见海面上四面八方围满了兵船。
　　
　　甲板上众汉子各个赤着膊。船头站定一位大汉，面沉似水，正是三哥。在船对面不远的海面上，是一艘巨大的兵船，只见船上旗列五方，兵分九队，杀气逼人。甲板上一员重盔重甲的官儿，手提宝剑，正压在一名老妇人的脖子上。老太太一身布衣，跪在地上，满头白发被风吹乱了。
　　
　　当官的怒骂道：“好你个老三。我平时待你不薄，我开始还真想不到你就是海贼。看见没有，你娘就在我们手里。要她活，你就领着那条船乖乖投降，然后带我们剿了海帮老巢。不但你一家团聚，我还可以保你荣华富贵；如果你想要你娘死，哼哼，我歪歪嘴，一剑就能要了她的命。”
　　
　　三哥浑身颤抖，挺立在风中，许久没有说话。众人都默默不语，心情复杂。谁都知道三哥从小没爹，老娘一个人守寡把家里哥几个拉扯大。几个兄弟都命短，死得早，三哥就是老娘一生唯一的念想。他经常出海，老娘每次都在家念佛烧香，一次三哥随在海上遭遇风暴，生死未卜，邻人带话捎给老太太，老太太就成天在家哭，时间久了，眼泪都流干了，眼睛也就瞎了。
　　
　　此刻老太太生死悬于一线，三哥是心如刀绞，良久，看着甲板上的众人，叹息一声：“我错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三哥……”
　　
　　三哥叹着气说道：“错杀了田七，我现在才知道错了。”他沉沉地说：“这就算老天爷的报应吧。娘，儿不孝，先走一步。”“藏朗朗”拔下剑就要抹脖子。红旗老五手疾眼快，一把摁住他的手：“老三，冷静。无事不惹事，事来了就不能怕事。你是一家之主，就这么死了，叫兄弟们怎么办？这样，我有个计策。你先跟这些人口舌交锋，来个缓兵之计。我们秘派几个水性好的，游到对面杀他个措手不及。好处有二：一是老夫人还在他之手，我们一定要先解救下来；二是现在四面被围，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所谓擒贼先擒王，就从这狗官下手。”
　　
　　众人点头：“此计大妙。”
　　
　　兵船上当官的还在那喊着：“老三，我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看见没有，四面八方都是我们的炮船，我一挥旗子就让你们喂王八。不过在你死以前，我先干掉这老东西，我活活疼死你。”
　　
　　老太太像痴傻了一般，就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红旗老五秘密指派了十个人，从舱底秘密下水，其中就有冯二伢子。红旗老五把随身匕首递给他，说道：“小心。”
　　
　　他们一个一个偷着溜进后舱，踩着楼梯直奔舱底。为首的叫王石，是王玉的哥哥，他推开舷窗，低声呼道：“快下。”
　　
　　众好汉赤膊裸体，嘴叼尖刀，挨个入水。
　　
　　乍一入水，冰冷刺骨。众人水性极好，猛一换气，扎入海水中。冯二伢子排在最后，紧紧跟随。海水呈深绿色，紧紧包裹在皮肤上，如绸缎般荡漾开来。耳边尽是咕嘟嘟的水响，眼前能看到的就是前边人的两个脚丫子。
　　
　　龙头大爷推开窗户，外面是朝霞染红的天，目光所及全是磷峋崎岖的怪石，江湾相当平坦，均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在石缝中，长着一簇又一簇的野草，比人还高，有的疏落，有的十分茂密，被夜晚的海风一吹，瑟瑟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