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葵花朵朵》 T的故事:梦游

葵花朵朵 作者:吴建雄



  
  对于她的信息。T并不陌生。身边的男人谈起她,总会愤愤不平地说:“天啊!那是个闷骚的女人,天下间没有人比她更骚。都不是我要上的,是她自己躺床上了。还有她的声音,手段,就连骨子都是酥脆的,像夹果酱的巧克力威化饼,让人欲罢不能。尤其是长期单身的男人。”T不知道谣言里几分真几分假。T只知道她在南方。S城。
  
  S城的回忆消失在十八岁那年。六年来,T从没回过。害怕S那些潮如沼泽的空气,还有S女人大街小巷大大咧咧的争吵。想起S城,除了父亲皮鞭的抽打,母亲口水泡沫的漫骂,街市小巷中的豆豉味,咸鱼味,酱油膏味基本没任何痕迹。用那堆夫妻的话来说,T是个不中用的男人,血脉中的决绝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他们只对T决绝,而T是对任何人决绝。于是,这次回城T并没有告诉那对夫妻。
  
  T回城是南下火车。到了S城后,T开始寻找她。传说的那个女人是他认识的。而他认识的又生活在S城的只有两个人。后来一次电话中她出卖了自己。她在电话那边支支吾吾地说:“T。给我画张画吧。自画像!”T问:“什么?自画像?我怎么可以画我自己给你?”她想了半天:“喔。不对,是给我画张画,画我。”T冷笑一下:“好吧。等我有时间再说。况且……我又不知道你怎么样子……”“丘!”她仿佛生气,T甚至能想起她嘟嘴的样子。就是这个“丘”字出卖了她。T已经知道她就是她。在若干个男人的回忆录里,都出现过那么一个人,他们都说她很单纯,像小魔女,仿佛长不大,却又成熟老练,关键是喜欢用一个字:丘。
  
  T想着她可能出现的地方搜索她。从游乐场到街心公园,到SEVEN—ELEVEN。S城那些沉闷的气流一点点让T窒息,他感觉自己是摊在岸上的鱼,反着白眼,死命吐气泡。T感觉自己没力了,随便找了个我网吧坐下。T很奇怪S城这样偏僻的地方竟然也开起了网吧。一看就知道是以前的游戏机室改装的。有跑马机,水果机,还有老虎机。几台破电脑,显示器挂一个摄像头,上面灯光一闪一闪的,像鬼火。T安静坐下,要了杯水,不想碰那些机器,只是呆呆看着。这样的空间让他极度没有安全感。十三岁那年,就在S城的游戏机室里,两个男孩就是为了一块钢币开始了撕杀,他们手中的刀在T的眼前晃动,像不小心碰到的电灯泡,明晃晃的,人也眩晕。T只看到他们的舌头是鲜红而尖锐,热辣辣,像那些单眼皮小蛇,没多久,一人倒地,一人逃跑。第二天,游戏机室着火了,昨天逃走的那个人被淋了汽油,背部烧伤。T感觉那都是几百年前的回忆。现在想起来,他竟感觉到一种甜蜜,当童年印象所剩不多的时候,偶尔一点,无论好坏都是可喜的。T留意到房间的角落,煤球的痕迹,一片片班驳的黑,没准就是被火烧了。T想到这里,有种快感,那是久别重逢老朋友。
  
  T在网吧穿行。这个网吧没人。S城好像还没变化。没钱的人死命要去赌,有钱的人死命要去偷情。T对S城的失望是根深蒂固的,来自那对夫妻。T和老板擦身而过。他欲言又止,没打招呼。T只是奇怪老板为什么不关门大吉。与其开个空房间不如好好赌一把,搓一把麻将。嘿!那不是你们最喜欢的么?搓得倾家荡产,纵欲过度。T没说,继续走,习惯来说,如果他要在某个地方安定下来,他总要找最后最角落的位置。
  
  T和一台台冰冷的机器擦肩而过。突然在一个幽深的地方发现了冷冷的灯光。一个女孩在抽绿MORE。T轻手轻脚走过去。他要入乡随俗,赌一把,于是说都没说就从身后搂住了她。她推开他,冷不丁来了句:“丘。”第一次见面就动手动脚。他得意地笑起来。她戴着米黄色的棉帽,框架圆大的浅粉色眼睛,拉着T的手就走。T回头重新看一眼网吧。发现网吧后面的街机怎么越看越像旋转木马。在他感觉疑惑时只听到她说:“嘿嘿。魔法变变变!”
  
  他们在巴士上。以前S城没巴士,只有电车。巴士俨然是改造而成的,更让T惊诧的是,竟然有空调。他们坐在巴士最后的位置。巴士跟网吧一样,没乘客。司机在开车,什么话也不说,也不收钱,空调开得老大,有点阴冷。她在抽烟。T提醒她巴士是空调车呢。她诡秘笑笑,指指司机。T发现司机指间也夹着一根香烟。红双喜。T问:“巴士怎么开那么大的冷气?何况现在是冬天!虽然这里是南方……没等T问完,她就说起来了:“因为他有病。好了,乖,不要问了。如果你继续问下去。你也成他了。我可不要你有病。”T只好不说话,看着她,她的眼睛藏在眼镜里。“把眼镜摘下吧。”T提议。“不,我高度近视,摘下就看不到你了。”她说完就不说了。巴士里只有冷气的声音。“我冷。”她说着。T想把衣服脱给她,可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衬衣。
  
  两人一直平静。T只用余光打量着她。她仿佛在躲藏。T的职业心理让他很担心。如果不细致的观察,画像是很难完成的。就在T想侧身仔细看她一眼。哪怕只有一眼时,她不见了。T手心的汗都出来了。南下前他曾经幻想过自己会和她做点什么。身体的接触。如果可以……呃……想法不太好。T出发前提醒自己要谨慎点。哎……看来这下不是谨慎的问题了。女主角消失了。
  
  T在巴士上跌跌撞撞。司机扔给他一个军棉袄。“你冷了吧。穿上它。”司机猛抽一口:“她给我买烟去了。当然她也会随便买自己想要的烟。”T“恩”一下,看着司机。那个老头子。“她总喜欢把人带到着巴士上,说让我帮她看看。嘿嘿,男人嘛,没心肝的。不过你想等她可以继续留在这车上……我永远开,开不停了,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加油,开车,然后再加油,再开车……呵呵……他说着笑起来。T越发感觉自己的身体是空心的。
  
  他下了车。K在车站接他。“老朋友啦。回来了也不告诉我?”T不说话。怎么说呢?难道说自己回来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他想了半天:“我是有点公事回来的。我没告诉任何人。你送我去旅店拿行李吧。我马上就回去了。”K很友好,送T回去。T想收拾好东西就离开S城。K问:“这里一天多少钱?”“一百吧。”“操!你让我给你找房间啊,开票报销啊。这不分明欺负外地人么。”T苦笑,“是的,欺负外地人。”K拿着T的牌号去领行李。T才想起保管柜里放的都是他想送给她的衣物。现在看起多半恶俗和不合时宜。T抱着衣物发现那东西挺重的。就打算不要了。“K,你拿回去吧。送给嫂子吧。”K笑了:“嗨。这是南方啊。穿不了那么厚的毛衣。热的啊。冬天也有8、9度呢!”T说:“那就扔了吧。”K没说话。包了起来。“我有朋友做外贸生意的,可以卖给他。我到时帮你张罗。毕竟你是客人嘛。”听到“客人”一词。T又笑了半天。后来K想了想纠正说:“不对!你嫂子会喜欢的,她老说了,每次回来都感冒,她老说车上的风很大。”T点点头。
  
  T在北上的火车里。摸出画纸。想了半天,才画了一片嘴唇。她说话的时候,T只看到她的嘴唇。只有那片不停运动的嘴唇。就在这个时候,T突然接到了电话。“亲爱的。你在做什么?什么时候来S城啊。我一觉醒来看到窗外就想到你了。”T想了想:“恩?”电话那头继续说:“窗外下雪了。S城竟然下雪?好奇怪。但是不冷,我走在路上一点也不冷。可怎么会有雪呢?”T喝了口水,笑了:“那是因为巴士里的冷气开太大了。”电话那头继续说:“哈哈。你竟然也知道我们那里巴士开冷气的?”T没回答。电话那头继续问:“老公你为什么喜欢我啊?”T想也不想就说:“因为你有泪痣啊!因为你姓龚啊!因为你出生在86年啊!”
  
  “哦哦哦。我知道了。嘿嘿。知道是茉莉有泪痣,知道那差点被你亲过的女孩叫龚颖。知道你收养的猫猫是那个86年的小女孩的。嘿嘿。我是三合一咯。那你要好好爱我。”T恩了一下:“不过,你来S城会不会找不到我啊?我总戴着大大的浅粉色眼镜。你怎么看到我的眼角呢?”T说:“凭直觉咯。”
  
  “丘!那么儿戏?”她冷不丁来了句。T愣了一下。把水中的空瓶子扔到车窗外,轻描淡写来一句:“赌一把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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