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葵花朵朵》 苏木吉祥

葵花朵朵 作者:吴建雄



  
  某个时候,我管你叫苏小吴。
  
  苏小吴在看原版的《芭巴拉少校》,Barbara的名字,让他想到小野丽莎。地中海风情,蓝色夏威夷,或者其他。爵士应该是种什么音乐?舒服的节奏,或者,慵懒的想象。《芭巴拉少校》里说到她父亲,是个优雅的男人。但是,这样的男人到底是怎样的呢?举止稳重,轻手轻脚,或者语言谨慎。偶尔开点小玩笑?隐藏的幽默感?又或者是突然任性地微笑。不合适宜。
  
  苏小吴冬天的房间里。有一个小煤炉。黑色的煤球燃烧着,通过银白的管道,暖气会一涌而上。苏小吴最习惯做的应该是把自己打扮干净。抹点香水,套上围巾。围巾不宜过长,稍微垂到口袋就好。苏小吴修了发脚,看起来更明朗点。他在看书。红色封面的《芭巴拉少校》。苏小吴冲了麦片,不加糖,不放奶。水是滚烫的,隔着杯温度在扩散。苏小吴冰冷的手慢慢熔化,不知最后会不会成为一朵花。
  
  苏小吴今天下午去过小店。店是个叫赵子湘的女子开的。认识她的人一般叫她苏老师。苏小吴不知道她是教什么的。只知道她是教师。这样的职业总会让人欢喜。为人师表,教书育人。苏老师的丈夫是个才华横溢的男人。也是教师。不过他会画画,画得很细心,把草稿绘纸上,然后整理成册。苏小吴今天路过小店时看到苏老师做的小袋子,先找一块布,绣上双鱼,再缝牛仔布上,最后配好长绳,成为安全感十足的布袋,可以放唱片。苏老师有空就会做针黹。线是她找来的,针是她揉捏的,底稿却是她的男人设计的。苏小吴喜欢工作这种模式。冥冥中有种和谐。
  
  苏小吴总会冷不丁笑出声来。例如现在。苏老师是手巧的女子。苏小吴想过,如果真要找个女孩过门的话,非苏老师那类不娶,不然他会心有不甘。男人间总有这般莫名其妙的醋思。纵使不是爱着同一女子。这样的吃醋却又是美好的,不相互攻击,更多的是祝愿。
  
  苏小吴离开时看到苏老师的小店里多了张照片。一朵花的照片。叶子新鲜,花瓣绯红。很真实的红。仔细一看,偶尔会发现里面的浅紫粉。苏小吴不说话,满怀欣喜,离开小店。
  
  优雅的少年曾经追赶过一朵花。那花不是芍药,不是牡丹,不是海棠,只是蔷薇,或者月季,或者玫瑰。苏小吴不知道。若干年前,他为这样的问题纠缠不止。其实这并没有太大区别。花还是花。那时的花在墙垣下,残缺古老的墙,已不晓得多少年没人问津。苏小吴就是在破墙下采下一朵红花。花身带刺,叶轮有齿。花是脆弱的。奄奄一息。苏小吴把花养塑料瓶里,透明的水,纹理浅浅。
  
  苏小吴见到女子时把花送给了女子。不加思索,义无返顾。女子是喜欢那朵花的,因为她对着花笑了笑。苏小吴把花的枝条留下。花瓣随女子离开而去。苏小吴忘记告诉女子,花谢后,可以晒干,放杯中用温水泡开,味甘甜,日服之,可滋肺养声。女子没告诉苏小吴一切,可苏小吴知道,她是一个歌妓,在聚福楼上,夜夜笙歌。苏小吴心疼女子。但他忘了提醒女子。他把枝条插门前,然后开始抱怨自己。
  
  一直以来,苏小吴从不去听女子的歌。他不喜欢说话,也一直觉得自己是聋子。最多看人家的嘴形去猜度。他很懒,不想费心,很多时候,他也没信心,到底能明晓多少对方的话,他不知。苏小吴也从不去看戏。他害怕自己看到女子的忧伤。虽只是假装哭相,不曾落泪,但他仍于心不忍。纵然他知道女子是当地最红的歌妓。
  
  苏小吴并非聋子。这是他知道的。只是因为自己缺乏耐心。花的枝条让他浮躁,终于一天,枝条彻底枯萎。也在那天,他去了聚福楼,不为看戏,只想告知女子花为何物。他在台下,看着粉墨登场的女子。女子脸蛋粉红,不上胭脂,则显得净白,上了胭脂,却有感觉略为浓艳。苏小吴边笑,边专心听戏。听了半晌。苏小吴发现自己果真是聋子。估计太久没用耳了。于是努力去听。结果依旧如此。滴水不响。苏小吴只好根据女子的口型来想。那是一台喜气的戏。
  
  那天人很多,子夜时分,女子才匆匆下台。她找到苏小吴,呆呆看着。不语。苏小吴也觉得奇怪。他嘘寒问暖,提及那朵送去的花。女子继续不语。苏小吴这才发现自己并非聋子。只因女子是哑巴。女子忧伤地看着苏小吴,眼泪徐徐而下。她的心思化成泪水,滔滔不绝。苏小吴不知何解。他爱怜跟前女子,却软弱无力。转眼间,女子化成一把弓子。苏小吴转身一看,身边观众纷纷不知去向。苏小吴突然觉得这是一场梦。深想一下,不对,手中弓子栩栩如生,真真切切。
  
  事情过了多年。苏小吴依旧没忘旧事。弓子此刻就挂在墙上。粉白的墙。苏小吴把《芭巴拉少校》合上,从容淡定地穿上皮靴。门吱地一声开了,又被他合上。苏小吴慢悠悠走在路上。冬天的剧情,有更多适合接吻的情侣。苏小吴看着那些熟悉而陌生的镜头。这些年来,他只念着女子。那个哑巴女子,他记得自己忘了告诉她,那花风干后可入药。他走到苏老师的小店,门开着。蜡烛跳着。苏老师和她的男人在说悄悄话。苏小吴轻轻扣了下门。没等苏老师出来,苏小吴就溜了。弓子外面裹了块红布,放在门口。接着它被匆忙开门的苏老师发现。苏老师把弓子拿到了小店,像对待一个婴孩。
  
  苏小吴在三天后重新去了小店。苏老师不在家。只有她的男人。苏小吴一个人在小店里仔细看。他用来包弓子的红布被苏老师绣上了牡丹,凤凰。苏老师的男人在房间里写字,他也是那种很优雅的男人。苏小吴没有打搅他,离开了小店。他跑到聚福楼要了一碗阳春面。聚福楼已不是什么唱戏的地方了,而是一个食馆。那时,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就苏小吴一个人坐在那里,他耐心地等着老板上面。店里有只白猫,在苏小吴脚边躺着躺着就睡起懒觉。苏小吴用手挠了挠猫猫。猫猫缓缓眯开眼,然后爬苏小吴腿上,伸了个懒腰。
  
  苏小吴吃下第一口阳春面的时候,仔细看看了面汤里的红辣椒和绿香菜。他淡淡一笑,多少年来,他一直念着那个叫苏木的女子,护着那把苏木做的弓子。他预想着,冬天过后,苏老师的小店有娃娃呱呱坠地。而她的男人则像《芭巴拉少校》中所描述到的优雅男人一样,守在她身边。苏小吴不晓得娃娃何时会用上那把弓子。但不管怎样,包裹弓子的那块红布现在已是牡丹怒放,凤凰飞舞,富贵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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