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伤城未央前 5

台北,给我封直达情书 作者:戴日强


汽车颠簸地驶往汶川,子涵默默地凝望着窗外。蔚蓝的天空下是残破不堪的喘息,如一只伤痕累累的猫儿躲在星空斑斓的屋檐下静静舔舐自己的伤口。

台北,这一次感觉如此遥远。那所城池里酝酿的关于美好与温情的记忆,生长在心田里,开出夺目的花,却举世悲凉。

临走时阿公终于告诉她半个世纪前的那段湮灭的初恋,她无法想象阿公这个几十年来是怎么熬过来的,等待的滋味就像把灵魂借给死神一样痛苦,然而阿公的爱竟然可以跨越时间、跨越地域,从青春年少一直到终老,永不言弃。

最后,阿公还希望她能到琉塘老家看看,去太妈的坟前祭拜下,也去看看年迈的林子涵。然而阿公却没有提一点关于林子涵后来的事,只是把一瓶水土和妈祖护身符托付给她,并喜欢她能去闽南走一趟,可阿公为什么没自己不回大陆而选择在台湾终老,难道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想到这些子涵不禁流下眼泪。

如今,她如愿来到了大陆了,而且直接奔赴灾区,然而糅杂在里面的却是太多太多的迷惘与牵挂。

整整12小时的长途辗转他们最终兀自在北川映秀镇的青山江水处,医务队坐在道路旁的水泥台上下车,背对着山前的最后一段公路,眼前是震后的璇口中学,坍塌成废墟一片,安静而别样坚强地矗立在大地上。

他们跟着塑胶凉鞋的踏成的印迹艰难前行在山间小路上。小路陡峭异常,不似台北的山那样坡度较缓,可是子涵走不多少便已气喘吁吁,硬生生坐上路边的石块,不愿再动。

她想起以前参加学校的长跑比赛,比赛过程里生不如死的窒息感与此刻相比,也是逊色得多。她几乎承受不了这突然的运动强度而隐约想要流下泪来,但全身汩汩流淌的汗水代替了任何液体。

所到的村子有个朴实的名字,黄家院村,像是一封搁浅在箱子底下的家信,多少年再次翻阅那份欣喜的感觉依然如初。

听当地人说村子里的男人们往往在外打工,地震的时候,是女书记一人带领全村老少妇孺从雨水倾盆泥水浑浊的山上异常艰难地转移至山下的岷江岸边,迎来通过岷江水路而来的救援人员。

而子涵真正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入夜前的黄昏。

一个瘦高的身影站在露天的只剩木架的房子残骸旁用电锅煮面。她侧着脸,宛如一片不屈而向上生长的芭蕉叶。她的头发捥成发髻,衣着朴素,映着西方山顶的红霞,正往锅里放一些翠绿欲滴的油菜叶,并没有放盐或味精等任何佐料。

女书记看见她,露出朴实而倍感亲切的笑容,她用不太流利的国语说着:“欢迎新同学到来”,并随手拿一张凳子。

子涵望着女书记散乱的白发,瘦黑的面庞,忙碌的身影,和蔼的眼神,情不自禁像别人一样喊道:“陈阿姨。”她知道,自己的声音里一定饱含崇敬,对一个坚强女领导人的崇敬。

……

清晨,太阳在山头打了个哈欠。

他们把学校的院子收拾干净,拆掉了之前安置在篮球架北面的那个陈旧帐篷,又搬来几张桌子和几把凳子,设置成简易的体检场所。

子涵穿上白色的隔离衣,坐在椅子上,也戴上听诊器,手旁是体检报告单。她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靠近篮球架的桌子后面,看着斑驳的木柱支起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圈而成的简陋篮球架,等待前来体检的村民……

清晨的阳光洒落一地,像是台北阴阳山上的樱花,灿然绽放。

她看一眼满面笑容却十分紧张的老奶奶,用国语慢慢说:“阿婆,您坐在这里。对。把左胳膊放在桌面的这个毛巾垫上。”

老奶奶笑着伸过胳膊,但伸得有些过了。

“阿婆,把胳膊稍微回缩一下,来,就是这样。”她边说边双手托住老奶奶的胳膊放好位置,并继续解释说:“对,让肘关节与心脏齐平,这样呀,我才能给您测出比较准确的血压呢。”

老奶奶哈哈地笑了,用方言也慢慢地说:“这还有这些讲究啊,我不晓得。”

老奶奶的血压结果一会儿便出来了,125/90mmHg。

子涵在纸上写着血压结果及注意事项,并嘱咐老奶奶:“阿婆,您的血压稍微高一点儿,但没影响,注意多吃蔬菜,营养协调就行。”

忙碌到正午时候,已是饥肠辘辘。子涵看一眼旁边带队的张主任,她正在用听诊器为一个学生听心率。除了老奶奶轻微高血压和一个大叔淋巴结肿大而需去医院进一步做检查外,其余人都比较健康,真是绿色的山林养育健康的人。

……

“子涵,下一站去沸水和北川了……”带队的张主任说。

“沸水、北川!”子涵心里闪过一丝悸动,似乎那里有一段沉默已久的故事在等着她,在天荒地老的岁月里辗转后却始终如一守候在那里……

她打开背包,里面沉睡着两件陈旧的物品:妈祖护身符、一瓶水土。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张主任催着。

她连忙把那两件物品藏进背包里,带上行李便跟队伍离开了。

离开时,子涵回首望了一眼黄家院村,那些暖色调和紫色调的记忆暂时折叠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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