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凡事都有例外嘛是不是?今天什么日子?今天是……”
猛然间一声尖叫。
大人们都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去,罗浅浅扯着自己的通知书站起来:
“这,这,我怎么会上火箭班?”
所有人面面相觑,然后,微微有些尴尬。
一个月前的一次饭局上,罗晓光陪同市委书记招待教育班子一众人吃饭,席间谈到儿女的教育问题,有人提到:“对了,罗秘书家的女儿今年也考中学吧?”
罗晓光有些不好意思:“考得不好,考得不好。”
教育局顾局长问:“罗秘书千金考了多少?”
罗晓光报了浅浅的成绩,市委书记笑道:“哎也不错嘛,小罗,敬顾局长一杯。”
罗晓光还未举杯,教育局长已经端起来:“哪里,该是我敬年轻有为的罗秘书,说实话这次划线划得是高了,男生三十个,女生才八个,你说这算什么班级嘛,我们目前还在商榷这个问题。”
“那就,拜托顾局长了。”罗晓光赶紧站起,把一杯酒干掉,坐下来,脸都红了。
几天之后,正式划线政策出台,正好切在罗浅浅的成绩上,一分都不少。
罗浅浅却自通知书下达那天那顿饭开始,一段时间都拒绝跟父亲交流。
“浅浅。”罗晓光这一天特意提前下班,陪女儿吃完饭,试图跟她谈一谈。
罗浅浅趴在桌上,爱理不理的神情。
“爸爸是为你好,浅浅,火箭班配备的老师……”罗晓光想来想去,也实在没有什么新鲜的语言,只能动之以情。
“才不是呢。”罗浅浅回道。
“你说什么?”
“你根本就是,怕我上普通班丢人吧?”罗浅浅抬头直视他,一贯的伶牙俐齿。
罗晓光有点火:“你这个小孩,怎么就不理解爸爸呢?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肯去火箭班?就因为小澄吧?”
浅浅别开脸。
“浅浅,你听爸爸说,小澄这个孩子是很好,也很可怜我知道,但是,但是你,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他的,你明白吗?浅浅,小澄有他自己的道路,你有你的,你们……”
浅浅猛然转过脸:“为什么呀,我为什么不能永远陪着他?”她的口气,神态,此刻近乎一个成年人,对于对待自己的不公正,理直气壮地反诘。
父亲在她这样的神态面前,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点理屈词穷:“毕竟,毕竟他……”
“我就要跟小澄哥哥在一起,我永远都要跟他在一起。”
罗晓光看着女儿的目光,焦灼、悲哀和感叹,这些复杂的情感,从不同的源头纷纷奔涌而来,汇集成一处,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发,叹口气:
“小澄对这事,说什么?”
罗浅浅听父亲的语气软了,对立的情绪稍微消减:“他什么也没说。可是,可是……”
她的声调又提高起来:“他是因为我才考那么一点的,我不能自己跑去上火箭班,那样我就是个叛徒了!”
罗晓光忍不住微笑:“他这么说的?”
“才没有呢,小澄哥哥,才不会跟我说这些。”
“好吧,好吧。”罗晓光若有所思:“爸爸会处理的。”
“小澄。”
柏澄这时候正在给福利院一株幼弱的香樟浇水,听见声音转过头来。
罗晓光打量着柏澄,后者现在已经是一个俊美的少年了,个头还不及自己,却是四肢修长,瘦,然而并不突兀,是成长期,那种特有的清修。
柏澄的额头有薄汗,眼神极明净:“……罗叔叔。”
他讲话仍然有些慢,有些外人无法理解的迟疑,语音和语音之间,有着稍微模糊的钝然,但他面对罗晓光,还是尽力把自己的尊敬和信赖表达出来。
罗晓光暗暗叹了口气:“浅浅今天来找你了?”柏澄点点头。
“她是不是又跟你说,她不去上火箭班之类的话?”
柏澄想了想,不回答。
罗秘书知道自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男孩子,容易让对方产生抗拒心理,并不利于谈话的进行,于是因陋就简地移过旁边的板凳坐下,招呼柏澄:
“来,你也坐,叔叔有话跟你谈。”
柏澄犹犹豫豫地坐下来,看看自己手里的水壶,放到地上,视线却一直没有转开。
“小澄,你告诉叔叔,你喜欢浅浅妹妹不?”
柏澄抬头看他,“嗯”了一声。
“那你肯定也希望浅浅好,对不对?以你的成绩,一直保持,上了高中再分班,还是能跟浅浅一块儿的,再说你们现在就是一个学校,上学放学,都可以一起,你说对不对?”
罗晓光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尽量不给对方制造任何理解上的难度:
“小澄,我跟你说,以浅浅这孩子的资质,她要是不上火箭班,没这个基础,她六年以后能考上大学吗?叔叔是很怀疑的—现在以叔叔的能力还能帮到她,到那个时候,可就没有人可以帮到她了,小澄,你明不明白?”
换一个稍微伶牙俐齿的一点,哪怕是孩子,罗晓光这番话显然不是无懈可击,但他此刻面对的是一张白纸似的柏澄,成年人狡狯的说辞,这个男孩子哪有任何还手之力。
柏澄完完全全地,陷入沉默。
罗晓光起身,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小澄,叔叔相信你。”
这番谈话过后,罗晓光不知道柏澄是怎么跟浅浅转达这层意思的,反正到暑气渐弱,入学时节临近时,浅浅已经开始自己动手,乖乖地收拾新学期必要物品。
罗晓光看着这一切,心里头虽然庆幸,却也谈不上得意,女儿真是任性,说什么必然是什么,别说自己有愧于她,舍不得来硬的,就算是逼她上了学,回头她三天两头逃课,或者荒废学业,那还不是一切等于零。
成年人对于孩子坚硬的、不肯妥协的倔强,有时候就只好用一点点迂回的手段,哪怕让童真受上一点挫折,也不是不可以容忍的代价。
反正他们渐渐成长,就会明白,真理往往总难免,让渡一部分给价值,多少而已。这其中的一点无奈,罗晓光自己逐渐地是再清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