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难生胆子大了,有事无事趴在右派的窗前看稀奇。没有稀奇,右派一双忧郁眼睛望着这位小不速之客。他第一次觉得右派可亲。
　　
　　逐渐,他们开始说话了。马难生越来越发现,这个右派懂得很多东西,简直是知识的化身。他算是找到了一位教师。他便跟着他学文化。
　　
　　突然有一天,他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打成右派？所有右派是不是跟你一样是个好人？”
　　
　　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是好人,右派惊惶失措。小小年纪不应该这样说话。好在没有旁人,不然报告上去,右派又多了一条罪名,教唆青少年犯罪。右派说他叫孟达山,因为表现不好被划为右派,所有右派都跟他一样是坏人。
　　
　　他只能这样回答。小孩不懂事,等明白事理后一切自然明白。他没把划成右派的真正原因说出来。他是1962年11月4日划成右派的。当时,中央刚开完八届十中全会,同学们喜爱在一起讨论内部消息。话题扯到习仲勋被打成“反党野心家”。当时大家的思想很活跃,有同学说,习仲勋被打倒是因为康生给毛主席写了一张条子,条上写着：利用小说反党是一大发明。习仲勋被指责为《刘志丹》小说的幕后策划人。孟达山插了一句：“康生这句话也是一大发明。”仅此一句话,孟达山被就打成了右派,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
　　
　　他的回答令马难生失望。所有右派都是坏人,这就包括父亲。马难生多么希望父亲是好人。
　　
　　马难生闷闷不乐了几天。以后他还是经常找孟达山,问一些数学之类的问题。有些问题涉及到高等数学领域,要用工程数学才能解答。孟达山见他好学,自己掏钱买了一套高中教材送给他并辅导他学习。在孟达山的帮助下,马难生找到了简易木工计算办法即计算公式,有了这个公式,只要输入数字,就能运算出结果。
　　
　　马难生的简易木工计算法得到各级工会组织的重视,省总工会邀请专家对简易木工计算法进行了论证并命名为马氏定律。事迹上报全总,马难生被评为全国职工劳动积极分子。当他从北京领奖归来时,孟达山不知去向。临行时,孟达山留了三本书和一封信。当师傅把书和信转给他时,他快步跑到孟达山居住的小屋。人去楼空。
　　
　　以后七年没有孟达山的消息。恢复高考后,马难生考上北大哲学系。因他是全国劳模倍受瞩目,大二就当上全校学生会主席。这个主席不好当,当时的北大学生思想还没有今天活跃,主要是年龄参差不齐,结婚、拖家带口的学生都有,因而学生会的工作事多繁杂,众味难调。他并没有因为学生会的工作而影响学业,各科成绩均为优秀。毕业分配时,国务院有十几家部委办机关点名要他。他选择回家乡。他觉得离母亲近些有个照应。也到了回报母亲的时候。他的档案到了省招生分配办公室,被省委办公厅相中,于是进了省委机关。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时,他遇见孟达山。这时的孟达山已是交通厅厅长。落难之交,终身难忘。那天,省委办公厅老办公楼的内走廊里灯光昏暗,他俩擦肩而过。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互感反应,都感觉到认识对方,同时停止脚步,同时转身,同时认出对方。他俩都变了,马难生变得高大威武。孟达山气宇轩昂,昔日的猥琐样子荡然无存。
　　
　　值此之后,马难生成了孟达山家常客。
　　
　　批评马难生是常有的事,并且都是毫不客气。“怎么样？不服气是不是？”孟达山见他无回音,故意激他。